被偷换的孩子(第01章 百天Quarantine(一))(3)
时间:2023-03-30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次
“然而我们在实际生活中遇见的女性却是演技相当了得的,一听到她们说这是其本色使然,就更加令人难以抗拒了。 “在我过去的人生中不止遇见过一两个这样独特的女性,我的人生是在不得不接连不断地遇见这样的女性中度过的。我甚至觉得,我似乎只能通过与这些女性的际遇展开我的人生。简直可以说是辛苦万分的过去和未来啊!” 假如吾良要谈的正题是“微型口琴”的话,这个开场白也太长了。在柏林的古义人离开了田龟,更加有意识地回想起吾良说话的语气,才发觉原来那是他一边喝酒一边录的音。通过田龟听吾良说话的时候,古义人之所以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年轻时姑且不论-高中时,古义人就经常看到喝酒的吾良-在东京各自组成了家庭,从事不同领域的工作以后,偶尔一起到中餐馆或寿司店吃饭喝酒,但去小酒馆只是极少的一两次。千樫是吾良的妹妹,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古义人近年来几乎没有请吾良到自己家喝酒聊天到深夜过。吾良位于汤河的家也是在他去世后古义人才第一次去。吾良从楼顶跳下去时,喝了大量的白兰地-梅子把起了塞的法国白兰地酒瓶摆放在吾良的棺材前-使古义人感觉很不协调。 但是古义人自己,在睡前饮酒已成多年的习惯。为了减少其有害之处,他可算绞尽脑汁,尤其是步入五十岁以后,这一从心理到肉体的无谓反复便成为改造自己生活方式的不变的动机。尽管如此,吾良去那边之前寄来的录音机里的声音异常亢奋,充满激情,这在他们见面谈话时从来没有过,古义人不曾想过这正是酒精的作用。这也是因为吾良和古义人将两人间的师长和学生这一特征,从开始一直保持到最后-现在正是中间休息,因为田龟对话还未结束-都没有察觉的缘故吧。 吾良在关于演技指导的谈话中讲述了自己遇见的一个绰号“微型口琴”的女性的故事,以此作为一个天生具备任何演技都望尘莫及的个性化表现的代表事例。 “那个姑娘的脸总是被垂下来的刘海遮着,一旦双手撩开头帘,便会露出日本女性不多见的开阔的前额。她双眼深邃,富于表现力,挺拔的鼻子和上嘴唇间距很短,恰到好处。某个瞬间,忽而会变得满面娇嗔!在泪眼迷蒙地絮絮诉说之后又沉默不语了。可爱的厚嘴唇就像衔着一个很小的口琴……有一种叫做微型口琴的乐器吧……就像嘴里含着那种口琴似的,整个嘴巴显现出了轮廓清晰的矩形。这个动作表达出来的她的复杂情感,无论是具有怎样丰富经历的女演员,也不可能用演技再现出来!真难以想像。不过,这是从她妈妈那里继承来的,所谓母女相传吧!” 回味吾良的话,古义人似乎在混沌中渐渐看出门道来了。那个半老徐娘的容貌使自己联想起“微型口琴”这个词汇,仿佛揭开了这个词汇的背景似的。吾良给各种人物起的外号,都具有不凡的观察力和描写力。那个年龄的女人本身不可能和吾良所说的姑娘重合,但是,说不定是那姑娘的母亲呢。因为从这个女人的脸上,古义人的确看到了那种特别的表情。由血脉相连的母女的容貌特征来推测的话,未见过面的女儿便不难想像了。如果真是那女人的女儿的话,那女人为什么会对她进行那样冷酷的批评呢?这又成了古义人新的不解之谜了。 百天Quarantine(一)3 Quarantine的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之后,古义人开始频繁地给东京打电话,以此作为和吾良的田龟对话中断的补偿。打给大学副教授和学科办公室秘书的仅有的几个电话,也是德国式的嘟,沉默,嘟,沉默的呼叫声,而打到东京的国际长途电话则是熟悉的呼叫声过后-实际上是千樫设置的莫扎特的几小节室内乐-传来阿光恬静而略带悲伤的声音: “喂。” 之后的交谈虽说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两人都热心地感受着对方,一两分钟过后,古义人让阿光叫妈妈听电话。 “妈妈不在家。”阿光的声音听起来愈加沉闷,并且不再吭声了。 千樫接电话时的声音却特别快活,甚至和他谈论起文学来了,这是过去在东京时从没有过的。 一次说完生活琐事后,千樫向他提出了早已想好的问题。 “你年轻时以阅读翻译作品为主,讲话有点儿口齿不清,语速也快,我却感觉你讲话非常有趣,有很多闪光的、与众不同的新奇表现…… “可是,自从你在墨西哥呆了很长时间,用外文看书以后,你用词的感觉就变了。新的深度在词语中有所反映,可缺少了出人意表的风趣幽默了。你在小说中使用的语言也差不多吧?大概这就叫成熟,却没有了以前那种闪光的感觉了,所以我渐渐不再看你的小说了。对你这五年来的小说我不能说什么,这种变化和不再依靠翻译,常用原文阅读有关系……也许一般人觉得只有看原文才能增添日语所不具有的趣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