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换的孩子(序章 田龟规则)(3)
时间:2023-03-30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次
在童话风格的画面诱导下,古义人想起一件往事。大约十五年前,吾良出版了一本含有心理分析内容的随笔集。由于他导演工作繁忙,便把通常是由自己完成的封面设计委托给了一位年轻的画家。那本书的封面画就和现在古义人看到的这张画一样,这使他联想到吾良的素描。 随笔集出版后不久,偶尔见面的吾良和古义人之间有了下面这番对话。 “这种画风出自现在美国著名杂志上常见的著名插图画家的手笔。它的确将日本的风景和人物巧妙地描绘了出来。但作为刚刚出道的年轻艺术家来说是否合适呢?”在古义人来说,这只是无心的提问,而吾良的回答却明显地带有攻击性。 “这叫做对海外艺术家的模仿,或者说受到直接影响。其实你自己创作的起步不也如此吗?因为我们是画画儿的,所以比较明显。可你呢,不过是把法语或英语翻译过来的东西改写一下而已。即便如此,照样看得出原来的轨迹呀。你说呢?” “你说的没错。”古义人支支吾吾地说。“在最初阶段,年轻人的作品的确带有原作的成分。必须在此基础上逐渐剥去表层借用物的模式。这个过程是很艰苦的。” “你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成功了。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失去了年轻时的许多读者。你也感到过困惑吧。今后,这种状况会更加严重也说不定。这个年轻画家有才能,不拘泥于狭小的模式,他会找到新的突破口的。” 古义人觉得遭遇到吾良焦躁甚至是充满恶意的反击,可能是因为吾良非常喜欢那个作封面画的年轻人的画风吧。吾良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给自己画了像,把这种美国原始主义作为时髦模式的那张透明的画,由此可见…… 渐渐地古义人意识到,这幅画也许正是吾良留给自己的遗书呢。这是一张浮游在半空中,把田龟当作手机,向着古义人呼唤的吾良的自画像。 “好了,我该到那边去了……” 田龟规则4 古义人向JR车站走去,打算赶乘回东京的末班车,却没想到被守候已久的电视台报道组给包围了。古义人一声不吭地穿过人墙,结果鼻梁靠近左眼的地方撞上了摄像机。就算自己一副狼狈相,摄影师那么窃笑也太下作了些。古义人愤愤地想。 他沿着石子路上了橘子山,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那出租司机似乎很熟悉吾良,对他说道: “听说吾良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真有这事?人家说他的半边脸血糊糊的。” 古义人觉得去医院开张诊断书来对付那个摄影师不免有些多余——这十几个小时,一直围攻古义人一家的这些媒体使他心理不平衡。吾良死后不长的时间里,古义人从电视台、报社以及杂志社的人们那里感受到的特殊印象是,他们对于自杀者的轻蔑是共同的。 这种轻蔑感情来自于他们确信在媒体世界被奉为王者之一的吾良倒下去了,他已经绝无可能东山再起进行反击了。 冲着吾良尸体而来的轻蔑实在太多了,以至被媒体称为与吾良有关的人也成了这些人发泄的对象。就连在书评委员会的会议上亲切关照古义人的女记者,也给古义人家的电话里留言要求采访。她的言词中明显流露出对于威风扫地的假王的轻蔑,是一种伪装得十分天真的轻蔑。因此,古义人对于弄伤自己眼睛的年轻摄影师也不想追究了。许多人都表现出了对吾良的轻蔑,为什么只由一个不走运的摄影师来承担责任呢? 吾良坠楼死后的一个星期,古义人一直在看早间和午间新闻。家里没有其他人愿意看,所以他就把电视机搬到书房的床边,戴上耳机听声音。古义人听不大懂节目主持人或吾良电影中出现的年轻演员们的流行语。他没想到的是,与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导演和编剧,以及文艺或一般社会时事主持人的语言更加难懂。越是集中精力去听,就越听不明白他们在谈些什么。古义人这才发现习惯于阅读书籍,并通过阅读来写东西的自己居住在特殊语言的孤岛上。自认为还继续着小说家这一职业,却与生活在语言大陆上的人们丝毫没有联系。这一发现使古义人恐惧和焦虑。尽管如此,他仍然凝视着电视机画面,将耳机声音放大到自己的承受极限,继续收看着。可是一周过后,他还是放弃了。又把电视机搬回了楼下的客厅,疲倦地躺在了沙发上。 “我一直就不明白你干吗浪费时间看那些东西。”千樫说。 古义人茫然的头脑转念一想,那也不算是浪费时间,因为通过这一个星期的早间和午间新闻,以及隔天或三天一次的晚间文艺特别报道等节目,古义人知道了对于吾良的死,依靠目前电视上的报道是无法说清楚的,也就是说,是无法被社会理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