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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手笑沙鸥(89、那些砍了头的树)(3)



    中国某些智者鼓吹超前消费的时间,正值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当时美国人开始感受到消费主义的危机。美国人的房子越来越大,汽车越来越多,房价越来越高,而他们的收入增长停滞不前。景况酷似十年后的中国。从那时开始,美国和许多西方国家悄然发生着反消费主义浪潮。欧美有些城市,每到夜晚,街灯之下会有人从垃圾箱里捡取食物。这些人不是乞丐,也许是漂亮的金发女郎,帅气的蓝眼小伙。他们是反消费主义成员,被称作“不消费者”。很多年轻人加入“不消费者”行列,他们有体面的工作和固定的收入,却坚决不购买商品,只从垃圾箱里寻找食物和其他生活用品。他们把省下的钱用作环境保护,用作慈善事业。快餐店和超市外面的垃圾箱,通常会丢弃很多仍可食用的食品、仍可穿着的衣服及各种日用品。德国的“不消费者”声称他们的“政治目的”就是要反对浪费、保护环境和资源。他们把政治诠释得这么简单清纯,真是叫人敬佩(中国人不管把政治定义得如何堂皇,而人们感受到的政治无非是权力之争)。美国、英国、法国都有这样的“不消费者”,他们都有自己的组织,有的还举办刊物申述主张。有些国家的“不消费者”不仅律已,还要律人。巴黎街头有支秘密的“扎胎队”,专门对付那种耗油量大、污染严重的多功能运动车。法国人喜欢把严肃的事情略加浪漫,未免有些过头。英国人做得温和些,他们成立“反对都市四轮驱动联盟”,自制罚单贴在越野车上,所谓“罚款”只是宣传资料,号召人们节约资源,反对浪费。

    西方国家还有一种群落,被称作“无趣族”。他们中间有很多是世界级巨富,比如比尔·盖茨、沃伦·巴特菲。有一次,比尔·盖茨飞往印度做慈善,行李刚放进酒店就动身去查看贫民窟。一位印度官员悄悄对围观的民众说:前面那个穿卡几布裤子的家伙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生活简单得有些清苦。他喜欢吃便当,停车选普通车位,乘飞机只坐经济舱,不穿名牌服装,睡觉不喜欢盖被子。沃伦·巴特菲住的老房子是五十多年前买的,当时花了三万美元;他被称作“当今世界最伟大的证券经纪人”,每年只从自己的公司领取十万美元薪水;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没有雇请顾问和仆人,自己开着林肯轿车四处转悠。这些富人乐于把钱捐出去做慈善,捐得越多心里越安宁。美国亿万富豪查克·费尼简直是位圣徒,他说不把钱捐光,死不瞑目。这些抵达了财富巅峰的人,绚烂之后归于平淡,生活极简至朴。

    然而从很多年以前开始,不少美国人仍靠超前消费继续支撑着舒适的生活,他们支付豪宅、名车和环球旅行的开销,很大部分就是近年次级贷款危机的祸源。美国人把次贷危机不道德地抛向了国际社会,中国企业和中国经济亦深受其害。美国不少从中国进货的商人,迫于次贷灾难宣告破产,他们拖欠的货款成了再也无法追讨的阎王债。中国很多同美国市场咬得很紧的企业陷入困境,有的甚至濒临倒闭。美国长期的商业繁荣,塑造了美国人的诚信形象。过去中国人痛恨自己同胞轻诺寡信,也喜欢拿美国人做榜样。今天,这个榜样倒下了。

    明天倒下的是谁?中国老百姓初听“次贷”二字颇觉陌生,其实我们早就在吞食“次贷”苦果而不自知。早期中国企业国际化水平不高,没有途径把这种危机向国际输出,只好打落了牙往肚里吞。从改革开放之初开始,中国各家银行不知道发放了多少“次贷”。只不过中国过去的“次贷”不是“惠及全民”的社会福利,而是发放给了那些有着平庸经营者的国有企业,少数神通广大的个人。这些企业和个人,如果严格按信用分级,都应该算是次级信用。贷款到了他们手里便有去无回,债务人拍拍屁股一了百了。无数没有冠以“次贷”之名的银行贷款,被贴上“坏账”、“呆账”等中国式标签,统统一风吹了。中国干什么事都自有特色,从各大银行剥离而出的“资产管理公司”,实则就是消化中国式“次贷”的揩屁股公司。中国老百姓普遍缺乏财政和金融常识,他们认为银行贷款是国家的钱,同自己没有关系。于是,一风吹了多少“次级贷款”,老百姓为此埋了多少单,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环保主义者说:地球不是我们从祖宗那里继承来的,而是我们向未来的子孙租借的。可有位煤矿老板不这么看。我曾问过一位山西煤矿主:你们把煤炭挖完了怎么办?这位煤矿主哈哈大笑,把双手比划成篮球的样子,说:您急啥?煤挖完了,地球就变小了,还是个圆的嘛!我当时不得不佩服这位煤老板的幽默和急智,可后来我想他必定很多次回答过这个问题了。这是我亲历的真实故事,好比佛门公案,透露着某种玄机:一面是资源、环境、消费,确实令很多人忧心忡忡,一面是不少人仍在肆无忌惮地攫取和破坏,不仅毫无歉疚,而且洋洋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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