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原创文学 > 杂文评论 > 影评书评 >

大江健三郎讣告

  本文译自《经济学人》,仅供学习交流之用;原文附在译文后,翻译上请多批评,越详细越好。

·大江健三郎讣告:父与子大江健三郎,诺奖得主、政治活动家,逝于2023年3月3日,享年88岁。

大江健三郎讣告

  大江健三郎在东京的居所素朴、幽静。他家花园里种满红枫与玫瑰,妻子尤加利的画挂在墙上。客厅是他写作的地方,里面堆满了书。他坐在扶手椅上,用双膝顶着一块木板,将稿纸铺在上面写文章。客厅里还有个比他年轻三十岁的男人坐在旁边听音乐,把CD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此人天生斜视、头骨畸形,但是笑起来腼腆又可爱。大江时刻留意他,即便写作时也不松懈,一旦发现他癫痫发作,立刻上前帮忙。此人名唤希卡利,是大江的长子。

  希卡利生于1963年,他的诞生是父亲人生中最大的难关。他出生时脑疝特别严重,像有两个脑袋。父母看到他的样子都很害怕。不动手术,他活不下来;可就算做了手术,他还是会有很严重的残疾。父亲进退两难,只能去外地旅行,躲到“另一个地平线”。

  所谓躲到“另一个地平线”,其实是去广岛参加反对核武器的会议——多么诡异的缘分。大江在那里遇见二战原子弹爆炸的幸存者,这些人面临的困境与他相似: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畸形,该不该冒险生育?是该自杀,还是该努力怀抱希望活下去?大江专门向医生寻求建议。医生也不知道这些人该怎么治,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治。但医者的本能认为,只要有痛苦就应该给予关怀。大江心里有了答案:他要带儿子回家。

  这一决定对他的写作生涯也影响深远。大江的老家远在西南,是个林中村。农村口音,招风耳,还有那戴着眼镜像猫头鹰一样严肃的笑容,都注定了他不太可能引人瞩目。然而从东京大学毕业前,他已凭借小说《饲育》获得第39届芥川文学奖,他也因此成为耀眼的文学明星。《饲育》讲述一个日本男孩与一名美国黑人战俘之间的友谊,男孩称战俘为“很厉害的天外来客”。大学毕业后,大江在写作上一直苦寻出路。广岛之旅使他做出两个决定:为沉默者写作、发声;讲述令人不安的故事。

  大江通过写来直面困境。他以残疾婴儿为起点,写了三个走向迥异的故事。在《个人的体验》与《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父母遗弃了孩子,又将其领回。而在《空中怪物阿贵》里,父亲不给孩子喂奶,而是喂食糖水;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孩子死后对父亲纠缠不已。希卡利在父亲的小说中以本名或化名轮番现身。大江坚称自己没有消费儿子的苦难,他是在理解、辨识这个沉默的孩子在自己人生中出现的意义。

  日本国内有太多人的苦痛无处倾诉。大江用《广岛札记》记录了广岛人民的苦难,该书对核战恶果的描写尖锐如刀。他认为广岛人苦难的源泉不只是美国;日本入侵亚洲,本身也难辞其咎。他在各类文章中反复就朝鲜人、受迫劳动的工奴和“慰安妇”、战后合理赔偿等议题发声。他也哀叹消费主义大行其道,日本顺流而下,堕落成一片“享乐的荒原”。20世纪50年代带来了新希望,日本有机会和弱国站在一起,成为和平使者,在国际上重塑形象;然而这个国家还当自己是亚洲的主心骨,没有像大江那样充分利用自己的边缘地位。

  日本民族主义的复兴令大江忧心不已。二战时他还是小学生,曾发誓毫无保留地效忠天皇:只要天皇下令,“我可以死,我愿意剖腹自尽”。日本投降时,他惊诧于天皇的声音:原来他不是什么神妙的白鸟,原来伟人也是人。他对天皇的狂热信仰很快消解了,不过这种信仰在日本国内仍未断绝。民主需要捍卫,1994年大江身体力行,拒绝领受天皇颁发的文化勋章,因为他不承认天皇的权威。

  与此同时,战后日本宪法的道德支柱——永久和平原则——因集体自卫思想而遭受威胁。2004年,大江与伙伴联合创立“九条会”,以抵制一切淡化和平条款、赞同国家暴力的行为。那时他抗议战争已经40年,在日本内外都参加过游行。他的书有多知名,他在政治上的牛虻式行动主义就有多知名,而且他乐此不疲。大江感觉自己的工作性质跟小丑差不多,只不过他非常严肃认真地谈论人间悲苦。

  大江的文学作品也受到右翼攻击。他的小说果敢而强悍,受拉伯雷、叶芝、但丁、奥登和奥威尔影响很深。书中不乏污秽丑陋、色情暴力的情节,甚至描绘了美国对日本的“性虐”。他笔下的世界极为粗野。在《万延元年的足球队》里,主人公蜜三郎将瞎掉的右眼当作警卫,“永远守住我头脑中的黑暗,那弥漫着血腥的黑暗”。蜜三郎冷酷地描述酒鬼妻子:“油汪汪的上嘴唇满是汗滴”,臭得像狗嘴里流出的涎水;“皮肤的水坝受刑崩溃”,仿佛一具腐尸。这本书一路追随主人公从绝望的烂泥境地中拔出脚,走到兄弟和解的时刻,并最终走向了人生的“期待”。正是这样饱含希望、由个人走向普遍的主题,使他夺得199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作品集寂静的生活影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