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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冒险(第二部)(14)



  我无话可说。在犀吉声调的气势中,有一种超越议论的是非强使我沉默的力量在。可对我而言,却也有此余裕,可以考虑到这一瞬间在他的公寓里,雉子彦和卑弥子正在贴体而眠这一类的事。结果,大约是因为我毕竟比犀吉大了几岁吧,我又对自己的新婚妻子可能正和人通奸之时还在起劲地高谈阔论有关世界灭亡的恐怖言论的犀吉,忽而感到了焦躁。我甚至回忆起他屋内有用过的xxxx套的事,无端地茫茫然似欲流泪似地生起气来。

  “从今后你究竟打算干些什么?假若明天地球还没灭亡,那么在明天傍晚前,你对你的家人该仍然有责任的吧?你打算就这样当个夜警和那个人生活下去!”我质问似地叫喊。“你已不再是孩子啦,现在结了婚,也算二十二岁的人了吧?就这样耽于冥想,幻想着唯恐世界的末日将至,另外则干些夜警之类的事,行吗?”

  “啊,我在二十二岁上干夜警。在这儿上班到今晚是第六十天啦,而且又结了婚。”斋木犀吉从容不迫地回答。他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心情激动的我说:“二十二岁,我知道这是怎么样的年纪呵。你可曾读过马雅可夫斯基的诗?他是自杀而死的,可他完全不想自杀呵,只看他写了这样的诗:

  人生于世求死不难

  若要求生难于登天

  马雅可夫斯基二十二岁时,写过一首《着下装的云》的诗呐。其中提到了二十二岁这一年龄的意义。这你知道吗?

  我的精神上找不到一丝白发,

  也没有老年人的慈祥!

  用那声的力击碎这世界,

  我在奋进,堂堂一男子,

  二十二岁。

  他写了这样的诗哩。着下装的云是马雅可夫斯塞二十二岁时的自我写照,而我真想说写的是我自身哩!我没写过马雅可夫斯基那样的诗,可我确信自己是着下装的云。我预感到我哪天定然会好好儿干出些崭新的事业来哩。这样的我一面在干夜警,一面在等待“我自身的时机,有什么不好?再说我也不偷懒。经常就自己的伦理进行冥想,而后制卡片、记笔记,不就是这样吗?我不久要作杰出的冒险啦!只须在那之前,这世界还没灭亡!”

  我定睛注视着斋木犀吉,这样那样地思忖,这青年到底会成为哪种人,干哪类工作的《着下装的云》呢?考虑结果,对我而言,只认为他可能成为一个杰出的人物吧。由于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的夜警的体会,使得我变得更加单纯了吧,我为犀吉介绍的马雅可夫斯基以及犀吉的存在本身所感动,我高兴地暗下决心,从明日起,暂时之间,将和他共同生活。天一亮,我将去银行,把存款悉数取出,充作和斋木犀吉一起冒险旅行的费用,结婚资金啦什么啦算得了什么!我确实爱我的未婚妻,我大学同学之妹,可在这一瞬间,我忽而发现结婚乃是尘世间为我安排的最大圈套,跟斋木犀吉在一起,我常被即使那时丢弃自己赢得的一切,也要朝他前进的方向奔去这样一种全生命的心愿攫住了。那是犀吉的魔法力量使然呢?还是来自我本身内部欲望不得满足时的潜在能源的缘由呢?

  这时,正好是我和犀吉第若干次的巡逻,我们乘电梯,登上了屋顶。那是黎明降临全东京的一瞬间。从银座高档屋顶,俯瞰黎明时的东京景色,确实离奇。我忽发奇想,初次感到,我为发行数三百万份的大报写过随笔的清晨,竟把我和全东京其他人一下子联系了起来。但是,一让我饱览四周黎明时的东京,这都市看似像个不让我甜蜜之梦企及的大怪物。所谓超越人与人之间的个人的联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样的大都市里,这样的事儿,是否可能?

  “据说美国的青年小说家,常有逐步争取当上总统候选人的雄心,不过,我想自己直到死,必定连当个都知事候选人的勇气也没有呵。特别是现在,在环视了这庞大的陌生人聚居的都会之后!”我坦率地向犀吉说出我的感想。

  “要是我,如果日本也有总统制,是最先要去候选的呵。”

  黎明的东京市中心,景色确实离奇。至少说,它是反人类的。我在北京,在莫斯科、巴黎、罗马、伦敦、柏林,都曾从大厦屋顶,观察过各式各样大都市的黎明,可不论哪儿,也没有获得像这一黎明,跟穿着夜警服的犀吉一起看到的东京黎明那样离奇的黎明印象。东京黎明有一种像榨油器对人们榨魂摄魄那样的东西。那时候,我震慑于种种离奇的预感,同时又觉得鲁莽的冒险精神油然而生。在过于天真疑似孩子们蜡笔画的青色那样蓝色黎明天空下的大都市,是因为在此越过的喷气气流或是像冬天北海道原野半冻的河川那样的颜色,沉积在好向条流动着的雾气深处,看来如钢铁工厂里阴沉沉的内部。这一想,在包容着把屋顶上的我们全身卷入漩涡的雾中的风里,有一股铁粉和重油气味。而且,在哪条道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这是如斋木犀吉所说的世界末日的黎明。我把手抚按我上火的两颊,粘在长长的胡须上的水滴随即濡湿了我的手指,就好比我孩童时奔跑在清晨草原之后短裤下膝盖那样的情况。我和犀吉两个人一起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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