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县同访豪杰 赐书楼大醉高朋(2)
时间:2012-06-09 作者:吴敬梓 点击:次
正说着,家人王胡子手里拿着一个红手本,站在窗子外,不敢进来。杜少卿看见他,说道:“王胡子,你有甚么话说?手里拿的甚么东西?”王胡子走进书房,把手本递上来,禀道:“南京一个姓鲍的,他是领戏班出身。他这几年是在外路生意,才回来家。他过江来叩见少爷。”杜少卿道:“他既是领班子的,你说我家里有客,不得见他。手本收下,叫他去罢。”王胡子说道:“他说,受过先太老爷多少恩德,定要当面叩谢少爷。”杜少卿道:“这人是先太老爷抬举过的么?”王胡子道:“是。当年邵奶公传了他的班子过江来,太老爷着实喜欢这鲍廷玺,曾许着要照顾他的。”杜少卿道:“既如此说,你带了他进来。”韦四太爷道:“是南京来的,这位鲍兄,我才在路上遇见的。”古 王胡子出去,领着鲍廷玺,捏手捏脚,一路走进来。看见花园宽阔,一望无际。走到书房门口一望,见杜少卿陪着客坐在那里,头载方巾,身穿玉色夹纱直裰,脚下珠履,面皮微黄,两眉剑竖,好似画上关夫子眉毛。王胡子道:“这便是我家少爷。你过来见。”鲍廷玺进来跪下叩头。杜少卿扶住道:“你我故人,何必如此行礼!”起来作揖。作揖过了,又见了韦四太爷。杜少卿叫他坐在底下。鲍廷玺道:“门下蒙先老太爷的恩典,粉身碎骨难报。又因几年穷忙,在外作小生意,不得来叩见少爷。今日才来请少爷的安,求少爷恕门下的罪。”杜少卿道:“方才我家人王胡子说,我家太老爷极其喜欢你,要照顾你。你既到这里,且住下了,我自有道理。”斋 王胡子道:“席已齐了。禀少爷,在那里坐?”韦四太爷道:“就在这里好。”杜少卿踌躇道:“还要请一个客来。”因叫那跟书房的小厮加爵:“去后门外,请张相公来罢。”加爵应诺去了。少刻.请了一个大眼睛、黄胡子的人来,头戴瓦楞帽,身穿大阔布衣服,扭扭捏捏做些假斯文像。进来作揖坐下,问了韦四太爷姓名。韦四太爷说了,便问:“长兄贵姓?”那人道:“晚生姓张,贱字俊民,久在杜少爷门下。晚生略知医道,连日蒙少爷相约,在府里看娄太爷。”因问:“娄太爷今日吃药如何?杜少卿便叫加爵去问,问了回来道:“娄太爷吃了药,睡了一觉,醒了,这会觉的清爽些。”张俊民又问:“此位上姓?”杜少卿道:“是南京一位鲍朋友。”说罢,摆上席来,奉席坐下。韦四太爷首席,张俊民对坐,杜少卿主位,鲍廷玺坐在底下。斟上酒来,吃了一会。那肴馔,都是自己家里整治的,极其精洁。内中有陈过三年的火腿,半斤一个的竹蟹,都剥出来脍了蟹羹。众人吃着,韦四太爷问张俊民道:“你这道谊,自然着实高明的?”张俊民道:“‘熟读王叔和,本如临症多。’不瞒太爷说,晚生在江湖上胡闹,不曾读过甚么医书,却是看的症不少。近来,蒙少爷的教训,才晓得书是该念的。所以,我有一个小儿,而今且不教他学医,从先生读着书,做了文章,就本来给杜少爷看。少爷往常赏个批语,晚生也拿了家去读熟了,学些文理。将来再过两年,叫小儿出去考个府、县考,骗两回粉汤、包子吃。将来挂招牌,就可以称‘儒医’。”韦四太爷听他说这话,哈哈大笑了。知 王胡子又拿一个帖子进来,禀道:“北门汪盐商家明日酬生日,请县主老爷,请少爷去做陪客,说定要求少爷到席的。”杜少卿道:“你回他:我家里有客,不得到席。这人也可笑得紧,你要做这热闹事,不会请县里暴发的举人、进士陪?我那得工夫替人家陪官。”王胡子应诺去了。知 杜少卿向韦四太爷说:“老伯酒量极高的,当日同先君一吃半夜,今日也要尽醉才好。”韦四太爷道:“正是。世兄,我有一句话不好说。你这肴馔是精极的了,只是这酒,是市买来的,身分有限。府上有一坛酒,今年该有八九年了,想是收着还在?社少卿道:“小侄竟不知道。”韦四太爷道:“你不知道。是你令先大人在江西到任的那一年,我送到船上,尊大人说:‘我家里埋下一坛酒,等我做了官回来,同你老痛饮。’我所以记得。你家里去问。”张俊民笑说道:“这话,少爷真正该不知道。”杜少卿走了进去。韦四太爷道:“杜公子虽则年少,实算在我们这边的豪杰。”张俊民道:“少爷为人好极,只是手太松些,本管甚么人求着他,大捧的银与人用。”鲍廷玺道:“便是门下,从不曾见过像杜少爷这大方举动的人。”斋 杜少卿走进去,问娘子可晓得这坛酒,娘子说不知道。追问这些家人、婆娘,都说不知道。后来问到邵老丫,邵老丫想起来道:“是有的。是老爷上任那年作了一坛酒,埋在那边第七进房子后一间小屋里,说是留着韦四太爷同吃的。这酒是二斗糯米做出来的二十斤酿,又对了二十斤烧酒,一点水也不搀。而今埋在地下,足足有九年零七月了。这酒醉得死人的,弄出来爷不要吃!”杜少卿道:“我知道了。”就叫邵老丫拿钥匙开了酒房门,带了两个小厮进去,从地下取了出来,连坛抬到书房里,叫道:“老伯,这酒寻出来了!”韦四太爷和那两个人都起身来看,说道:“是了!”打开坛头,舀出一杯来,那酒和曲糊一般,堆在杯子里,闻着喷鼻香。韦四太爷道:“有趣!这个不是别样吃法。世兄,你再叫人在街上买十斤酒来搀一搀,方可吃得。今日已是吃不成了,就放在这里。明日吃他一天,还是二位同享。”张俊民道:“自然来奉陪。”鲍廷玺道:“门下何等的人,也来吃太老爷遗下的好酒,这是门下的造化。”说罢,教加爵拿灯笼送张俊民回家去。鲍廷玺就在书房里陪着韦四太爷歇宿。杜少卿候着韦四太爷睡下,方才进去了。知 次日,鲍廷玺清晨起来,走到王胡子房里去。加爵又和一个小厮在那里坐着。王胡子问加爵道:“韦四太爷可曾起来?”加爵道:“起来了,洗脸哩。”王胡子又问那小厮道:“少爷可曾起来?”那小厮道:“少爷起来多时了,在娄太爷房里看着弄药。”王胡子道:“我家这位少爷也出奇!一个娄老爹,不过是太老爷的门客罢了。他既害了病,本过送他几两银子,打发他回去。为甚么养在家里当做祖宗看待,还要一早一晚自己优待?”那小厮道:“王叔,你还说这话哩!娄太爷吃的粥和菜,我们煨了,他儿子、孙子看过还不算,少爷还要自己看过了,才送与娄太爷吃。人参铫子自放在奶奶房里,奶奶自己煨人参,药是不消说。一早一晚,少爷不得亲自送人参,就是奶奶亲自送人参与他吃。你要说这样话,只好惹少爷一顿骂。”说着,门上人走进来道:“王叔,快进去说声:臧三爷来了,坐在厅上要会少爷。”王胡子叫那小厮道:“你娄老爹房里去请少爷。我是不去问安!”鲍廷玺道:“这也是少爷的厚道处。”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