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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转换了的一对儿互相争执(2)



  “好吧,你,坐过来吧”老板说道完,看着我和森坐下,闭上眼睛,用发白的舌尖舔了舔上部的假牙。也就是说,我坐在了能够看见他的牙膛的位置上了。我看他嘶、嘶、嘶地发出声音时那样痛苦,心想他倒不如做一个和语言无关的人,一直沉默到死呢,可是,总该说几句结束语吧,他想说什么呀,“嘶、嘶、嘶,我一生当中,最早说过的、表达了意思的话是什么呀?因为父母兄弟都已去世很久,无从查号啦。嘶、嘶、嘶。”

  老板的充血的眼睛里好像有一股热气要从轻轻阖住的眼睑缝儿里冒出来,但是立刻就涌出泪来浸在乌龟的眼睑似的皱褶上了。忽然从我和森的头顶上伸过来磨得发亮、连一根毛也没长的瘦骨嶙峋的一只手,敏捷迅速地用药布替他擦拭眼泪。间不容发,又换了一块新药布,擦去从他张开的口腔里吐出来的蜘蛛网似的痰。因为这位干练的护理人是一遇到可疑的情况就出现的要员,所以也不足为怪了。虽然这只不常见的巨大的粉红色手给人以力士的手、而且是宦官力士的手的印象,但是确实动作迅速、敏捷而又准确。如果不论是我或森显露出一点加害老板的迹象,那双手大概就从背后立刻扭断我们的颈骨了。一想到此处,整个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就打嗓子眼儿一直窜到睾丸上去啦,哈哈。

  “我不久就要死啦,不过,那并不是因为被你或者被你的搭档打了脑袋,而是因此反而被医生查出了癌症罢了。如果不耽搁,好像反而有利呢,嘶、嘶、嘶。”老板用较为清晰一点儿的声音说完,睁开一只眼看看我,却呆滞地向森流露出得意的目光。“……虽说遭受原子弹灾害的老人得癌症的居多,可是我的肺癌扩散了,转移到脊髓里,现在只能用吗啡来减痛了。这种疼痛从很早以前就有……”老板说至此处,又挤出点儿眼泪,那位油轮主迅速为他擦试,又匆忙准确地替他取痰,然后这位守护人就大大地打起鼻响,在那里等待。

  “……我作为将死的老人,检阅了我自己的里里外外,但是,所看到的都是丑恶和残酷啊。……我对即将如此死去的老年的自我是无比厌恶的呀。无所期望、也无可分辩,……这样生活了多年不是太可怕了么?嘶、嘶、嘶。”老板又发出漏气声,不过,他现在是哽咽了!

  我和森一言不发地坐着,静观在我们头顶上伸来伸去的油轮主的动作,可是,那些秘书们,连刚才说话带刺的那家伙也陪着哭起来了。

  “嘶、嘶、嘶,……这太可怕啦。我真想打翻这令人憎恨的、丑恶的癌症啊。……当然,癌就是癌,而且是晚期的癌,我已经没救了……。我真想创造一种机制,让这可恨的丑恶的因癌而死化作辉煌灿烂的焰火陪衬的壮丽的场面啊。而且,我想起你的事了。因为我相信是由于你化装来袭击我,才使我发现了癌啊。……嘶、嘶、嘶。今天看见你和你的搭档一同来此,我就越发对你们异想天开的作法抱希望了。……你们那种打扮也罢、什么的什么也罢,都是些什么呀?你们当中发生什么啦?嘶、嘶、嘶。……首先,你,或者是你的搭档像你的化身似的以你的声音和体形来到这里,不顾一切地殴打我,那是为什么?是为了通知我有了癌症么?嘶、嘶、嘶。……你们,发生了什么……或者相信发生了什么,你们才,嘶、嘶、嘶,开始干那些异想天开的事?……与坐在医院门口的我的那些乡下伙伴相比,你们才是专职的祈神消灾人啊。嘶、嘶、嘶,这到底是怎么啦?这不是比你送来的任何情报文摘都更有趣么?嘶、嘶、嘶……怎么一回事啊?……你们想干什么呀?……”

  就在老板沙哑的问话突然断绝了的一刹那,我的脊梁骨就像泼上了强酸似地受到了恐怖的灼烫!森忽然声称:“我们就是干这个来了!”要向老板扑去,我为了不让等在背后的巨掌扭断他的颈骨,按住了这个超级老人的长袍的前襟,刻不容缓地说道:

  “我和儿子森是转换了的。那一天早晨,也就是熬过了那个难熬的夜晚,天一亮,我们就转换了。我原是三十八岁的中年人,一夜之间就年轻二十岁,变成十八岁的小伙子啦!那不但照镜子可以看见、摸一摸自己的肉体也能知道。我的生命支撑着那个肉体,而在肉体的内里,我更清楚地感觉到我是十八岁的人了。因为我是在生活当中曾经经历过十八岁的人,是有实际经验的呀。而且,肉体一旦变成十八岁,在感觉上自不必说,就连思想也朝那个方向洗脑,朝着十八岁的灵魂!不过,思想上仍有残余的记忆,所以转换的效果也有达不到的时候,有时过了头、有时又倒退……然而,重要的是我儿子森也同时向反方向转换了!虽然他本来只有八岁而且弱智,但是,一下子就连精神带肉体都变成二十八岁的壮年啦!我认为这是以我们爷儿俩的紧密的相互关系为杠杆的转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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