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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3)



  而且还有,当我想到森可能跌到站台下边而被轧死的那种情景,我就觉得我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完了。而且,我啊,我还感到那个被遗弃而又失踪了的、连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理解的、徘徊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的迷途的孩子不是别人而正是我自己,我觉得我俩之间颠倒过来了,我俩发生了“转换”。

  我这样心神不定地在大厅里转来转去,那位四国来的反对核发电的领袖看见孤零零的孩子就喊叫“森,森!”,他一边喊一边向我靠拢,用他那痛苦不堪和年逾不惑之年的人们当中罕见的纯真的眼神望着我。每当我被他用那种目光凝视时,我就感到在东京车站庞大的人群里又被抛弃了两回或者三回了。于是,我低吟着布莱克①的诗句,那是我在你的小说中看到的引用的啊。“我的父啊,你抛弃了我,你去哪里了啊?”可是,这样一来,我就再也忍不住像一个陌生人求助(哈哈,向父亲么?)的没有信仰的人那样,当场大声祈祷起来:

  Father!father!Whereareyougoing?

  Ordonotwalksofast.

  Speak,father,speaktoyourlittleboy.

  OrelseIshallbelost.——

  ①布莱克(WilliamBlake一七五七—一八二七)英国诗人、画家。

  我为了追上那个要弃我而去的人而气喘吁吁,哈。为了追赶逃走的father?至于那个最重要的森,已经被那些不论交给他们什么工作都能完成得无懈可击的青年们找到了。森走上回声号列车的站台,站在小卖店旁恰好能容下他的身子而又不妨碍别人的地方,他把疲倦了的上身的重量压在台子上,安静地呆着。在三个小时里,他在站台上一遇到人群挤他,他就躲进那个角落。

  我们全家去他的祖母家时,就是坐这回声号列车去的。森没有票,他大概像空气或者别的什么那样顺利地通过了剪票口的吧。青年们去治安室报告孩子已经找到时,一位正在治安室里喝茶的小官员对同事们说:

  “我没想到就是他呀。我在回声号站台上看见他在那儿啦。”

  于是,那些一向爱向官员们提抗议的青年活动家们大声责问:“你既然看见为什么不查问,不报告?”闹得差一点儿被人家抓捕,才逃之夭夭了。哈哈。

  2

  那天,虽然我让接来的四国的反对核发电的领袖长时间在车站里帮我找森,我却没出席傍晚举行的以他为核心的恳谈会就径直回家了。虽然有点儿不体面,是我向青年活动家们打听了麻生野是否参加才采取行动的。

  “叔,你为什么在运动面前恍恍惚惚的?我们的麻生野一不在这儿,你马上就走,中年人太不含蓄啦!”我已经感觉到那些青年们心中如此谴责了。

  总而言之,已经疲惫了的我狠狠地拽着也已疲乏了的森,在融雪的泥泞里左一次右一次地摔倒,弄得浑身泥污才回到家里。

  从早晨就一直不痛快的妻子给森换衣服,我在一旁等候,然后把森带到书房里打他。森吓得缩起脖子,眯缝着眼睛,伸出双肘护住脸颊。森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学会这种防身法的呀?在我们诞生之前就被纳入遗传密码的人类共同积累之中,也有保护遭受殴打的弱者的密码么这一项么?偏偏我一边看着森那样保护自己而伤心,却又一边抓住他的臂部,又要打他的脸、又要捶他的胸、甚至使出卑鄙的特技,接二连三地打森的面颊。

  我感觉到同样是我们的孩子的父亲的你好像要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那么,就请把这当做一种啼笑皆非的笑声记录下来吧。哈哈。那是为了教育啊!森能理解那迷路的三个小时是做错了的三个小时、并因此而受罚么?事情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啊。可是,我依旧没完没了、不依不饶地打森,虽然没有人出来分辩,哈哈,这是为了教育呀!教育他就是要他知道把我抛在一旁、离开我、走得那么快,连我都跟不上,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是坏事!哈哈,我进行了成效多么值得怀疑,而且又是多么残酷的教育啊!

  我刚打他时,他的鼻子里像一下子点亮了红色小灯泡似地通红,森滴下了四五滴眼泪,他仿佛认可了这不讲道理的殴打似的,他用自己的手也打自己的面颊。他一声也没哭,因为我打他第一巴掌时就威胁他不许哭!虽然如此,可是,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呀?积雪融化的彻骨寒冷令他浑身发抖,牙齿咔嗒咔嗒作响下颚都发麻了。哈哈,我狡猾而凶狠地殴打拙笨地招架着的失去抵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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