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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自墨西哥,向时间的开始前进(23)



  “为什么?为什么为这种毫无意思的事闹腾,他也不是斗牛专家,也没带短刀,醉醺醺地,妨碍斗牛,他们生气了吗?又是笑又是喝彩!刚把捣乱的赶出去,说话就又开始斗牛的时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和那些傻瓜们正在破坏斗牛场哪。啊,这是多么不害臊和愚昧的人哪。这算什么国民哪,这么浪费时间,不仅没人抗议,而且高兴得大喊大叫呢!”

  对于这位雇主说的话,那个向导表示每一句都由衷地赞成。但是他那态度中显得过分有力,形体动作的幅度也过大。非常明显,他受到现场气氛的鼓动,他此刻既鼓动自己也鼓动自己周围的墨西哥人。倒是那美国人一家,包括那大声说话的家长,因为对眼前的事态发展无法理解,渐渐表现出不安。他们,包括那个小算盘打得挺好的儿子,都是以品位高的标准要求别人,他们在这里是忍耐着来自人类本身的侮辱,似乎以为自己过于诚实,是不幸的。然而别的观众远比他们兴奋。游行之后坐在斗牛场地的人们之间,观众席上的人们把带来的皮口袋装的酒喝光。既然示威运动坚持放出那个青年人,那么,重新开始斗牛的时间难定了,而且,方才那美国一家人之外,对于这种浪费时间毫不在意的人也不多了。

  游行的人虽然坐下来,但是惟有走在前头的那个女人还在回应着观众的欢呼而走动着。她个子不高,胸臀前后突出,从高处就能看到她肌肉丰满。一看就知她是混血,像少年儿童一般的细腿,步子有些不稳,凡是身上突出的部分没有一处不是不停地晃动。痉挛地仰面朝天时,女人的头像个炮弹一样呈立体状,和她那小个子比起来仍然显得小。我从水泥座位上欠起身子往前探着细看时,邻座的一位墨西哥人从旁递给我一个看戏用的小望远镜,我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甩它细看活动中的那女人的面孔,我看清,她那颇有立体感的小小面孔上的表情,出乎意外的是那么不可侵犯的绝望与愤怒。她没有低头呜咽,而是胸臀一齐晃动地瞪着虚空不停地走动。由此我想起幼年和少年交界的时期看到的一幕,我们当地也有一位女人,因为绝望和愤怒而疯狂般的动作。

  ……当峡谷和“在”被一个三十岁的女人震撼的那一天,我自己就是把她的儿子迫害致死的人们之中的一员,我为随声附和的共犯意识而颤慄不已。而且那恐怖生了根,给人以坐立不下的力量,所以我就和伙伴们一大群孩子一起,由我前往侦察那女人带着五支猎枪坚守的“杉十郎头颅塚”。妹妹,尽管我的记忆是这样,然而那现场历来是不许靠近,特别是禁止孩子们去的。武装的女人宣称:把峡谷和“在”的孩子全都杀光,如果打成残废那就太差劲儿了,所以才在那设卡把守的。实际上称之为“杉十郎头颅塚”的地方,是从“在”顺流而下的山溪的弯曲点上,在洼地上坚守的三十岁女人被复员之日尚浅对于没有战斗的日常生活还不习惯的青年们包围的那一天,不能设想孩子们能够从封锁线上钻过去。虽然如此,从那天以后,峡谷和“在”的孩子们无不怀着难忘的印象和罪恶感,低声地叙说自己亲眼看见过的那件事。看见过“杉十郎头颅塚”事件的孩子们,实际也就是我们自己所看到的那件事,直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我亲眼目睹的那番光景。那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瞪着两个黑窟窿一般的眼睛,仿佛要哭的一般,嘴角湿湿地耷拉着,每打一枪,后座力就把头撞得往后仰一下。从战争期间到战后,不论峡谷也不论“在”,当时的风习是成年女人都是梳那绾得很紧的下垂髻的,只有她的头发全是倒着往上梳成波浪型。女人仍旧开枪、头一个被她打躺下的是峡谷的驻地警察。因为那时我们当地人忘了告诉那位外地来的警察,他站的那个地方,从“杉十郎头颅塚”来看,正好是个靶子。我现在到想,峡谷和“在”的那些野蛮的复员兵们为了把这个事件搞得节日般的热闹,故意拿警察当作替罪羊。

  就我回顾过去的情况来说,“杉十郎头颅塚”,只要考虑到我们这里的是牵强附会于别处的传承,那就应该称之为“曾我十郎①头颅塚”吧。我自己这个孩童之心上,已经把“杉”和“曾我”这两个姓重叠在一起了。因为这片洼地上,我们开拓土地时期栽的杉树已成巨木,高高耸立,那些树荫里有个石塚——

  ①即曾我祐成,镰仓初期的武士。幼名一万,亦称十郎。五岁时其父为工藤祐经所杀。后来与其弟时致在富士山猎场杀工藤。后被捕,斩首——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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