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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的力量(5)



  “阿鹰,干嘛这样说你自己?干嘛说你是什么暴力人格?”妻子一直没说话,这时却悲哀地问。

  “我妻子没喝醉吗?”我打断星男的话,问道。然而,我用来勉强支撑语气镇静的那一点希冀,一下便叫少年踩了个粉碎。

  “菜采嫂已经不喝酒了。”

  “这和经历有关,这种经历,只要想继续活下去,就不能和任何人说。”鹰四在使窃听者窒息的沉默之后说道:“别打听这些了,只相信我要被撕成两半,也就够了。”

  “是啊,既然知道你是怎样被狠狠地撕成两半的了,也就没有必要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撕成两半了?”

  “你说得对,我的生命的的确确是被撕成了两半的。只要暂时能平静地活下去,我就不想承认将我撼动、把我撕裂的事实。我像个瘾君子一样,刺激必须得逐渐加强。撼动我的刺激,一定一年比一年猛烈才行。”

  “阿鹰,要是你到美国的那天晚上去黑人居住区也是为这种撼动的话,你觉得在那边有什么样的撼动在等你?”

  “当时也没有明确预测出会发生什么。我不过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到那里去,一定会狠狠撼动我一下。可结果,我和一个胖得像阿仁一样的黑人老太太睡了一觉,这个特别的夜晚就过去了。最初促使我跑到黑人居住区的,可不是***本能。即便是一种欲望,也是另外一种更深刻的东西。出租车司机说,半夜里跑到这些地方太危险。想阻止我。还说,要是我想和黑人妓女睡觉的话,他可以送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拒绝了。争执一番以后,我在一家酒店门前下了车,我走进去一看,这家酒店有一排长长的柜台,一直伸到黑暗中去;那些一本正经、默默站在柜台旁边的醉汉,当然全是黑人。店里的椅背对日本人来说是太高了,但我还是坐了上去。柜台正面是一面镜子,我朝镜子里一瞧,足足有五十个黑人正气鼓鼓地盯着我哩。那时候,我极想喝上一大杯伏特加。我这才知道我的心里满是惩罚自己的欲望。我一叫烈酒灌得大醉时,就会开始不分对手地乱打一气。一个撞进黑人居住区的奇怪的东洋人,我可能被打死就完事了。可一个大个子侍者到我跟前时,我只要了杯姜汁饮料。我固然感觉到惩罚自己的欲望,可与此同时,我又吓得两眼发晕。我常常害怕死亡,更怕这种充满暴力的死。自从S兄被打死那一天开始,这就成了我无法克服的秉性……”

  “就是在知道了阿鹰也有他害怕的东西的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感觉到对他的怀疑。”星男恨恨地说。他的声音里满是与他的年龄全然不符的黯然的遗憾。“于是,我就从拉门的缝隙往里看。阿桃怕黑,睡觉时也要点灯,我就借着那豆大的灯光看见了,阿鹰讲这些话时,把手放到菜采嫂的胸上、腿上。那时候,菜采嫂显得很累,懒得推开阿鹰的手,就听任他那样做下去……”

  “我慢慢地喝完那杯饮料,走出酒店,回到漆黑的路上。街灯只是偶尔有一盏半盏亮着。都是大半夜了,可是在那些高大黑暗的旧房子的太平梯和大门口,有不少黑人在乘凉,我走过时,能听见他们还嘀咕着我些什么。偶尔也有几句话听得分明,比如:IhateChinese!Chahey!之类。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突然想到,那些黑人满身大汗地追赶上来,噹地一下揍在我脑袋上,我就得栽倒下去,躺在肮脏的马路上一死了之。于是,我吓得冷汗淋漓,拐进了一条更加黑暗、也更加危险的岔路。汗出得那么多,甚至那个同我睡觉的黑女人,尽管她自己也是臭不可闻,还要说,这样满身汗臭的日本人真没有见过。可我一直跑到了公寓的里院——一边想象着挨到枪击的情景,让额头和眼睛之间火辣辣地发烧!在急行军这段时间,我全身热得要命,可那贫了血似的大脑里,却只想着在横渡太平洋的船上,带队的女议员给我们做的那番可笑的训话,说对我们到美国后的举止很是担心。日本的报上大概也登过,有个东京的银行职员被派到美国,呆了一个月以后,却从纽约的十二层楼上掉下来摔死了。旁边屋里睡着个八十多岁的美国老太太,她半夜里一觉醒来,就瞧见窗前面窄窄的檐子上趴着个日本人,一丝不挂,还一次一次地用手抓窗户的玻璃。老太太吓得大叫大嚷。一听到她叫喊,那赤裸的日本人就掉到十二层楼下面的马路上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干嘛要一丝不挂地去抓窗玻璃,而且他也没喝醉。反正那个女议员就是这么讲的。我觉得,这恐怕就是极度怕死的人自我惩罚的行动。我半夜三更在黑暗的黑人居住区赶路,与赤身露体偷偷爬到十二层楼的窄檐上对着老太太的房间,实在是如出一辙的事情。然而对我来讲,还没有人睡醒了觉大叫大嚷,让我掉下去摔死呢。那时我纯粹偶然地碰到了一条稍微亮堂一点的大路,而且正有一辆出租车朝我开来。看到这辆车,我简直像在海里漂流时遇到了汽船一样,马上挥起了手臂。一旦崩溃,就没法抑制得住了。于是三十分钟以后,我就已经关在妓女的房里,用英语说我最见不得人的隐私,要她给我施加名符其实的处罚。我不知羞耻地哀求她说,做给我看看吧,大个子黑人强xx东方小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她就说,只要你给我钱,让我干什么都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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