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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第34节)(5)



    父亲向后退了一步,挣脱开他的胳膊。“对范妮?可亲爱的伙计——我倒希望如此呢!不过我看不出——”

    “算了,爸,别那么陈腐了!她是否曾经是——你的范妮?”

    达拉斯完完全全属于一代新人。他是纽兰与梅-阿切尔的头生儿子,但向他灌输最基本的矜持原则都办不到。“何必搞得那么神秘?那样只会促使人们探出真相。”叮嘱他谨慎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提出异议。然而,阿切尔迎着他的目光,看出了调笑背后流露出的孝心。

    “我的范妮——?”

    “哦,就是你肯为之抛弃一切的女人:只不过你没那样做。”儿子令他震惊地接着说。

    “我没有,”阿切尔带着几分庄严,重复说。

    “是的:瞧,你很守旧,亲爱的。但母亲说过——”

    “你母亲?”

    “是啊,她去世的前一天。当时她把我一个人叫了去——你还记得吗?她说她知道我们跟你在一起很安全,而且会永远安全,因为有一次,当她放你去做你自己特别向往的那件事,可你并没有做。”

    阿切尔听了这一新奇的消息默然无语,眼睛依旧茫然地盯着窗下阳光明媚、人群蜂拥的广场。终于,他低声说:“她从没有让我去做。”

    “对,是我忘记了。你们俩从没有相互要求过什么事,对吗?而你们也从没有告诉过对方任何事。你们仅仅坐着互相观察,猜测对方心里想些什么。实际就像在聋哑人收容院!哎,我敢打赌,你们那一代人了解对方隐私比我们了解自己还多,我们根本没时间去挖掘,”达拉斯突然住了口。“我说爸,你不生我的气吧?如果你生气,那么让我们到亨利餐馆吃顿午饭弥补一下。饭后我还得赶紧去凡尔赛呢。”

    阿切尔没有陪儿子去凡尔赛。他宁愿一下午独自在巴黎街头闲逛。他必须立刻清理一下终生闷在心里的悔恨与记忆。

    过了一会儿,他不再为达拉斯的鲁莽感到遗憾了。知道毕竟有人猜出了他的心事并给予同情,这仿佛从他的心上除去了一道铁箍……而这个人竟是他的妻子,更使他难以形容地感动。达拉斯尽管有爱心与洞察力,但他是不会理解的。在孩于看来,那段插曲无疑不过是一起无谓挫折、白费精力的可悲事例。然而仅此而已吗?阿切尔坐在爱丽舍大街的长凳上久久地困惑着,生活的急流在他身边滚滚向前……

    就在几条街之外、几个小时之后,埃伦-奥兰斯卡将等他前往。她始终没有回她丈夫身边,几年前他去世后,她的生活方式也没有任何变化。如今再没有什么事情让她与阿切尔分开了——而今天下午他就要去见她。

    他起身穿过协和广场和杜伊勒利花园,步行去卢浮宫。她曾经告诉他,她经常到那儿去。他萌生了一个念头,要到一个他可以像最近那样想到她的地方,去度过见面前的这段时间。他花了一两个小时,在下午耀眼的阳光下从一个画廊逛到另一个画廊,那些被淡忘了的杰出的绘画一幅接一幅呈现在他的面前,在他心中产生了长久的美的共鸣。毕竞,他的生活太贫瘠了……

    在一幅光灿夺目的提香①的作品跟前,他忽然发觉自己在说:“可我才不过57岁——”接着,他转身离去。追求那种盛年的梦想显然已为时太晚,然而在她身旁,静悄悄地享受友谊的果实却肯定还不算迟。

    ①Titian(1490?-1576),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威尼斯画家。

    他回到旅馆,在那儿与达拉斯汇合,二人一起再度穿过协和广场,跨过那座通向国民议会的大桥。

    达拉斯不知道父亲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讲述凡尔赛的情况。他以前只去匆匆浏览过一遍,那是在一次假日旅行期间,把那些没有机会参观的风光名胜设法一眼饱览了,弥补了他不得不随全家去瑞士那一次的缺憾。高涨的热情与武断的评价使他的讲述漏洞百出。

    阿切尔越听越觉得他的话不够准确达意。他知道这孩子并非感觉迟钝,不过他的机敏与自信,来源于平等地看待命运,而不是居高临下。“正是这样:他们自觉能应付世事——他们洞悉世态人情,”他沉思地想,把儿子看作新一代的代表,他们已扫除了一切历史陈迹,连同路标和危险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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