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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第34节)(2)



    ①CrolierdeServieres——16世纪法国藏书家,世界最早的出版商之一。

    他知道他失落了一件东西:生命的花朵。不过现在他认为那是非常难以企及的事,为此而牢骚满腹不啻因为抽彩抓不到头奖而苦恼。彩票千千万万,头奖却只有一个,机缘分明一直与他作对。当他想到埃伦-奥兰斯卡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的、超脱的,就像人们想到书中或电影里爱慕的人物那样。他所失落的一切都会聚在她的幻影里,这幻影尽管依稀缥缈,却阻止他去想念别的女人。他属于人们所说的忠诚丈夫,当梅突然病故时——她被传染性肺炎夺去了生命,生病期间正哺养着他们最小的孩子——他衷心地哀悼了她。他们多年的共同生活向他证明,只要婚姻能维持双方责任的尊严,即使它是一种枯燥的责任,也无关紧要。失去了责任的尊严,婚姻就仅仅是一场丑恶欲望的斗争。回首往事,他尊重自己的过去,同时也为之痛心。说到底,旧的生活方式也有它好的一面。

    他环视这间屋子——它已被达拉斯重新装修过,换上了英国的楼板、切宾代尔式的摆设柜,几枚精选的蓝白色小装饰,光线舒适的电灯——目光又回到那张他一直不愿舍弃的旧东湖书桌上,回到他得到的梅的第一张照片上——它依然占据着墨水台旁边的位置。

    她站在那儿,高高的个子,丰满的胸部,苗条的身材,穿一身浆过的棉布服装,戴一顶帽边下垂的宽边草帽,就像他在教区花园桔树底下见到她时那样。后来,她就一直保持着他那天见到她的那副样子,没有长进,也没有退步。她慷慨大度,忠心耿耿,不知疲倦;但却特别缺乏想像力,特别难有长进,以致她青年时代的那个世界分崩离析又进行了重塑,她都没有觉察。这种视而不见的状态显然会使她的见解一成不变。由于她不能认清时代的变化,结果孩子们也跟阿切尔一样向她隐瞒自己的观点。这事从一开始就存在一种共同的借口,一种家人间并无恶意的虚伪,不知不觉地把父亲与孩子们联合了起来。她去世时依然认为人世间是个好地方,到处是像她自己家那样可爱和睦的家庭。她顺从地离开了人间,确信不管发生什么事,阿切尔都会向达拉斯灌输塑造他父母生命的那些准则与成见,而达拉斯(等阿切尔随她而去)也会将这一神圣的信赖转达给小比尔。至于玛丽,她对她就像对自己那样有把握。于是,在死亡的边缘保住了小比尔之后,她便精殚力竭地撒手而去,心满意足地到圣马克墓地阿切尔家的墓穴中归位。而阿切尔太太早已安然躺在那儿,避开了她儿媳甚至都没察觉到的可怕的“潮流”。

    在梅的照片对面,还立着她女儿的一张。玛丽-奇弗斯跟母亲一样高,一样漂亮,不过她腰身粗壮,胸部扁平,略显疲态,符合已经变化了的时尚的要求。假如她的腰只有20英寸,能用梅-阿切尔那根天蓝色腰带束腰,玛丽-奇弗斯非凡的运动才能就无从发挥了。母女间的这一差别颇具象征意义,母亲的一生犹如她的形体那样受到了严紧的束缚。玛丽一样地传统,也并不比母亲聪明,然而她的生活却更为开阔,观念更加宽容。看来,新秩序也有它好的一面。

    电话铃嘀嘀地响了,阿切尔从两张照片上移开目光,转过身摘下旁边的话机。他们离开那些日子多么遥远了——那时候,穿铜纽扣衣服的信差的两条腿是快速通讯的惟一工具。

    “芝加哥有人要和你通话。”

    啊——一定是达拉斯来的长途,他被公司派往芝加哥,去谈判他们为一位有见地的年轻富翁修建湖畔宅邸的计划。公司经常派达拉斯执行这类任务。

    “喂,爸——是的,我是达拉斯,我说——星期三航行一趟你觉得怎样?去毛里塔尼亚,对,就是下周三。我们的顾客想让我先看几个意大利花园再做决定。要我赶紧乘下一班船过去,我必须在6月1日回来——”他的话音突然变成得意的笑声——“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我说爸,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来吧。”

    达拉斯好像就在屋子里讲话,他的声音那样近,那样真切,仿佛他就懒洋洋地倚在炉边他最喜爱的那张扶手椅里。若不是长途电话已经变得跟电灯和5天横渡大西洋一样司空见惯,这件事准得让阿切尔惊得非同小可。不过这笑声还是让他吓了一跳,他依然感到非常奇妙:隔着这么遥远的疆域——森林、江河、山脉、草原、喧嚣的城市与数百万忙碌的局外人——达拉斯的笑声竟能向他表示:“当然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必须在1号回来。因为我和范妮-博福特要在5号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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