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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以后的足球赛(4)



  “至少我看是这样吧,阿蜜。我们结婚以来,你可从来没像这几个月这样沉静下来过呢。”妻子坚持说。她的话里,带着嗜酒人清醒时夸张的冷静。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细想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幻境:我一天比一天沉静下去,直到达到动物的极限,最终变得像一棵蔬菜那样全然沉静。我读过一篇故事,说是室町时期有个老和尚盼望自己变成具木乃伊,于是他便计划开始减少饮食,以使自己进了坟墓之后,只要一停止呼吸,肉体就立刻开始干燥。在这秋日的黎明,我过了足有一百多分钟的穴居生活;于是,由于扮演了一个如此反动物性的人,我才觉出一种难以抵御的死的诱惑。带着深切的恐惧,我从那里折返回来,相信自己已经重新开始了日常的生活。但是在妻子看来,我现在的一举一动,与那会儿一动不动坐在净化槽的坑里、抱着热哄哄的狗、屁股弄得透湿的情形实在是并无二致。于是,一种耻辱感渗进我老鼠一样的全身,渗进所有毛细血管的各个角落,让我羞愧难当,周身发热。如果这在妻子看来也是显而易见(尽管她总是酩酊大醉,自我封闭),那么,我要遇到“期待”的情感,恐怕真正是难上加难了。新生活?草庐?它们怕是不会光顾我了吧。

  “你真觉得开始了一种新生活?”

  “您知道吗?新生活呀,就是我要把威士忌接着喝下去!山脚这里能搞到的酒质量太差,味道也太冲,可瞒不了人啊!”对于我的问话,妻子单单理解成意在刺伤她的讥诮。于是她也便锋芒毕露,挑战似地回答。“阿鹰倒是倡导过新生活,那可是对你阿蜜,哪有我的份儿呀。”

  “是啊,这可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萎靡地承认道。“可关于你的酒精嗜好,我倒真想弄个清楚哪。”

  “对于我现在的酒精中毒,我要么把它看成是自然流逝的青春体验的一种,要么,它是我一天天变老变糟的最初表现,让我觉得至死都要附合它。我酒精中毒的根源是受我妈遗传,而且,我也不是睡一宿觉就把前一天的忧愁都忘掉的那个年龄了,所以,还是后面那种说法才是对的。依我年龄,每当我的皮肤上出现新的皱纹时,我就会觉得自己该和这皱纹一道等死了!”

  “要是你是堵气才故意这样说怪话,那你就错了。到你的年龄,早不该缩手缩脚的了。要想再生个孩子,那么在今年之内就得把这决心下了,到明年,可就来不及了呀!”

  我马上就为自己的话深深地后悔起来。即便是对我自己,这话里的毒素也是太强了。我们一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妻子那让泪水而不是威士忌弄得像李子似的眼睛里带着可怜巴巴的敌意,盯着我,说道:

  “你说来不及?要是我们发现到了这个时候,没准儿我们彼此会更加和气一点呢!”

  “去看阿鹰他们练习足球,怎么样?”我带着对自己的厌恶,打算回避开去。

  “那,我就去给足球队做午饭了,阿蜜。这样干起活来,或许能见到些新生活的希望,山脚丑闻的迷雾也会少一点吧。”妻子像是在嘲讽自己,也像是在嘲讽我,说完就转身到上房去了。她说的山脚丑闻,便是山脚广为流传的一个谣言,说根所家老三的媳妇因为酒精中毒,已全然丧失了能力。在超级市场,这话竟传到妻子自己的耳朵里来了。

  妻子能够这样反驳我的话,这让我感到,她用以对抗心中崩溃的意志还没有完全叫酒精的破坏力溶解干净。我本该伸出手去支撑妻子,可我自己却有了一种崩溃感,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你这家伙,真像只耗子!”仓房里满屋的亡灵这样叫个没完。我对这叫声充耳不闻,专心翻译。我感到远处传来踢球声和喊声,可是,这又仿佛是我的耳鸣。

  过了中午,阿仁最小的儿子来喊我,说寺院年轻的住持来看我了。一回到上房,我就看到土间满屋都是一股竹叶味儿的水汽。灶上架着一口大锅。妻子刚从锅上把旧得要命的蒸笼取将下来。那水汽直把阿仁的两个儿子裹到脑袋,也把住持罩到胸口,他们却还在看妻子不停地干活。叫我来的那个孩子喘着粗气跑到两个哥哥身边,也隐在了水汽里。

  在火光映照下,妻子的脸直红到耳根,她正要伸手去拿蒸笼里的东西,阿仁的儿子们炫耀般地齐声警告道:

  “烫手!烫手!”妻子便像被弹了一下似地,迅速用手指捏住自己的红耳垂。那些孩子们则带着善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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