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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的和可以看到的一切的“有”,无一不过是梦幻罢了(4)



  我们走进正殿,观看了地狱图。我在体验了黎明一百分钟的坑底生活之后,从映着半阴天的阳光的山茱萸树叶背上看到过燃烧般的鲜红。如今,我在地狱图上的火焰河和火焰林中又看到了这种红色。特别是火焰河,红色的波浪中泛着发黑的斑点,一下就和我记忆中山茱萸那泛着点点斑痕的红透了的叶子联系起来了。我很快进入到地狱图中。火焰河的色彩以及精心勾勒的细致柔软的波浪线使人心情平静。这种平衡的感觉从火焰河大量地注入到我的内心深处。火焰河里有许多死者,他们好像正被狂风吹着,头发竖了起来,举着双臂在喊叫。还有的死者只把窄小的臀部和瘦腿伸向空中。他们苦闷的表情中也有使人心情平静之处。那是因为他们显然完全陷入痛苦之中,但是,表现他们痛苦的肉体本身,却给人一种庄重的游戏印象。看上去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痛苦。在岸边裸露着xxxx的死者,头、腹、腰被燃烧着的火焰石击中的死者也给人以相同的印象。从被挥舞着铁棒的鬼怪追向火焰林的女死者们身上看到的则是,死者们以亲切之情试图与鬼之间继续保持着折磨与被折磨的相互关系这一印象。我对住持说了我的感受。

  “地狱里的死者们确实经历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折磨,所以他们已经习惯于痛苦了。那也许是他们仅仅是为了保持秩序而做出来的痛苦姿态。这种关于在地狱里受苦时间长短的定义,真是太偏执了。”住持同意了我的观察。“比如说,在这个焦热地狱里,如果以人间一千六百年是一个昼夜为单位来算的话,那一万六千年才是这儿的一昼夜长呢。是很长的!而且这个地狱里的死者都要按照那种长度单位痛苦挣扎一万六千年。下去再晚的死者在长时间的折磨中也都习以为常了罢!”

  “这个像岩石块一样面向对面的鬼怪,系着兜裆布,在勤快地干活。他的全身有许多不知是肌肉的阴影还是伤疤的黑洞,整个身体都荒废了。而被他殴打的女死者看上去反倒很健康。的确让人觉得死者和鬼混熟了,丝毫也不会害怕,是吧,阿蜜。”

  妻子也附和着我的看法。不过看样子妻子并没领会到我从这张地狱图上所感到的深深的平静,倒是早晨以来的好心绪正在逐渐褪色。再一留意,发现鹰四也转过脸去,准也不看,只把身体转向正殿金色的黑暗中,固执地沉默着。

  “阿鹰,你怎么了?”我招呼他,鹰四冷淡地转过头,没有理会我的问话,生硬地说:“该去拿S兄的骨灰了吧,这可比画更要紧,阿蜜。”

  于是,年轻的住持让正在走廊像看希罕物一样看着我们的他的弟弟领鹰四去取骨灰罐。

  “阿鹰小时候起就很怕地狱图。”住持说。然后,他把话题转到来见鹰四的青年们身上,开始评论山谷间今天的日常生活,“村里的人们无论考虑什么问题,都没有长远的设想。来找阿鹰的朋友去修理小卡车的青年小组,养鸡一失败,立刻就陷入困境,这是极典型的例子。只在眼前的小事上花时间磨磨蹭蹭,最终弄得一切都不可收拾。这时又草率地考虑依靠外部力量改变局面。特别是超级市场的问题更是如此。村里的商店,除了仅有的一家酒店兼杂货店的酒店部分尚未倒闭以外,在打入到山脚来的超级市场的压力下,全部倒闭了。对于这种情况,商店的那帮家伙们不仅不自卫,大部分人反倒以某种形式从超级市场借钱。人们好像都在期待着出现奇迹:超级市场在无力支付借款,残局不可收拾的最困难时期,会突然消失,于是便谁也不会再来催借款了。仅仅一家超级市场,就把山脚的人赶到了过去所说的全体村民四处逃散的境地。”

  正在这时,鹰四抱着白棉布包裹从灵堂返回来,他和先前不高兴时判若两人,甚至表现得有些豁达起来。

  “S兄的铁框眼镜框和骨灰一起装在骨灰罐里。所以,我清晰地想起了戴着眼镜的S兄的脸庞,阿蜜。”

  青年小组的另一个人代替星男和桃子,开车返回寺院里,上车的时候,鹰四直率地说:“S兄的骨灰罐让菜采嫂拿着吧。阿蜜连防备自己的脑袋别碰着了都做不到,当运送人可不可靠。”

  我想这不单单是鹰四尊敬S兄,而是他想尽可能把像老鼠一样的我和S兄隔开。鹰四让抱着骨灰罐的妻子坐在副驾驶座上,自己边开车边说起了对S兄的回忆。我弯着膝盖躺在后面座位上,继续回味地狱图中火焰般的红颜色。

  “还记得预备科训练时的冬季制服吗,菜采嫂?S兄在盛夏,穿着藏蓝色的冬装,拿着军刀,穿着半腰皮靴走上石板路。一遇到谷间的人,就像纳粹军人一样,跺响短皮靴的后跟,再敬个礼。硬皮靴的后跟发出的‘咔’的声音和‘根所S兄,现在复员回来了!’那英勇的声音好像现在还回荡在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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