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11-21 本书阅读量:次
高中三年，申肖锋的刻苦全校出了名的，他没有退路。 当初他已经做好了出去打工的准备。是小芋点燃了他的希望，不，应该是欲望。他先是绝食两天，强迫父亲让步，后又达成协议，父母不需要给他盖房子，只给他提供一点生活费就行，以后的路就是自己走了，走好走坏不埋怨父母。 协议达成，申肖锋并没有兴奋，父母也没有轻松，相反，一股忧伤冉冉升起，像烟雾一样缭绕在这个贫穷的房子里。似乎过来很久，父亲轻轻地“唉”了一声，申肖锋觉得那“唉”字不是听到的，是看到的，是他父亲狠吸了一口烟，憋了一会儿，仿佛很费劲似的，从嘴里随着呛人的烟雾慢慢地吐出来，然后，“唉”一点一点扩散变形，最后变成一个怪物，在他眼前晃动。一霎间，申肖锋体会到了“唉”的沉重，也就在那时，他注意到了父母脸上细密的皱纹和头上隐隐浮现的白发，他们才四十岁出头。那时，申肖锋就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要怪父母心狠。”申肖锋的父亲撂下这句话，出去了。 “三点一线”是申肖锋高中生活的全部。但他并不觉得枯燥，因为——小芋。 每月的月初，申肖锋都会准时收到小芋的汇款单，钱不多，一般不超过三百，足够他一月的生活费了，甚至还有结余，他舍不得乱花一分钱，吃饭都是捡最便宜的买。 收到汇款单的日子就是申肖锋的节日。他会尽量让那一天过得慢一点，尽情享受那一天的快乐。取汇款单的时候，申肖锋会稍微打扮一下，他心里快乐，但又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变化。还是有同学注意到了，问：“肖锋，遇到啥开心事了，这么高兴。”申肖锋呵呵一笑，什么也不说，敷衍过去。 是的，快乐是小芋给他的，他怎么舍得让别人分享这种快乐呢。 汇款单取出来，申肖锋并不急于取钱。他把汇款单贴在脸上，感受那张小小的薄纸片带来的微凉，就好像小芋的手轻轻抚摸。 随汇款单来的还有几句贴心地话，“学习不要太累了，注意休息”、“吃的好一点，不要在乎钱”、“我在这边很好，不用挂念”、“天气冷了，添件棉衣”。 寒冷的冬天里，申肖锋一遍一遍地默念着这几句话，心里荡漾起一波一波的温暖。棉衣暖的只是身体，这几句话暖的是心，心暖和了，身体也就暖和了。 有时候，申肖锋觉得这话就像是一个母亲或者是姐姐对她的儿子或者是弟弟说的，不像是一个恋人说的。申肖锋突然想起，自他们交往以来，两人从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最亲昵的话是“我喜欢你”。 他们是恋人吗？申肖锋对他俩所扮演的角色感到有点迷茫。 当然是。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不需要用甜言蜜语来掩盖什么。他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实实在在的感情，实实在在的爱，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浮现出来的就是类似这种朴素的话语，朴素的就像老家一望无垠的黄土，平淡却踏实。 申肖锋的成绩在全年级排在前几名，自然就成了学生中间的名人，一个有点怪的名人。除了学习，他几乎没有什么爱好，不喜欢运动，不喜欢交往，整天就像一块石头，坐在哪个地方，一坐就是半天，写字看书，看书写字。没人知道他冷峻的外表下，如岩浆般翻滚的激情。 虽然生活艰苦，但申肖锋身体发育的很快，或许是爱情的滋养，到了高二上学期，申肖锋已经变成一个比较帅的小伙子了。个子瘦高，脸型尖削，仿佛刀刻一般，棱角分明，薄薄的嘴唇上很像那么回事似的长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加上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很“酷”。 邻班一个女生喜欢上了他，给他一张纸条，说是有个问题要请教他，请他下课后到学校西南角小树林里找她，不见不散，有点强迫的味道。申肖锋有点纳闷：什么样的问题，非得找这么偏的地方？在教室里请教不是更好吗。 申肖锋还是去了。向他请教问题的是高二三班的一个圆脸的姑娘。三班和申肖锋的班隔壁，所以，他们还算认识，但不熟悉，申肖锋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最近，申肖锋觉得总是不经意的碰到她，有时候在食堂排队打饭碰到，或是在校园某条小路上，或是在教室门口，反正一天总有那么几次碰到。申肖锋一看是她，有点惊讶。 “是哪方面的问题啊？”申肖锋问。 “是……是……”，那姑娘好像没准备好要问的问题，吱唔了一会儿，说：“是关于力学方面的问题。” 物理是申肖锋的强项，师生公认。向他请教这方面的问题也算合情合理。申肖锋耐心细致地一遍一遍反复讲。那姑娘对申肖锋很是佩服，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嗯……嗯……” “是……是……” “对……对……” 末了，申肖锋问，听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 “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了。” “那……我就回去了，还有作业没完成。” “你……，能不能……再坐一会儿，聊聊天。”声音很小，好像怕申肖锋听到了似的。 借着路灯斑驳的光影，申肖锋看了那姑娘一眼，姑娘的眼神让他的心动了一下，从她的眼神里，申肖锋仿佛看到了小芋，小芋看他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眼神。但这绝不是小芋的眼神，小芋的眼神多清澈啊，柔柔的，润润的，清清爽爽。姑娘的眼神虽然也柔，但却有点迷离，有点浑浊。申肖锋明白姑娘问问题的原因了。这让他更为难，觉得和她多说一句话，多待一会儿，就等于多背叛小芋一分。 申肖锋也怕那姑娘伤心，尽量用委婉一些的语气说：“对不起，我真的有作业。” “你就不能把作业放一放，再多坐一会吗？” “不能，你知道，我一向把作业看得很重要的。” 那姑娘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似的，“呼”地站起来，看也不看申肖锋，走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对申肖锋说：“你是装傻啊，还是真傻啊？你就是一块石头做的人。” 你说对了，我就是石头做的，但石头也会变成岩浆的，全世界只有小芋才能把我变成岩浆。申肖锋心里说道。 想到小芋，申肖锋的心收不回来了，索性不回去做作业了，就坐在这里想想小芋吧。一年多没见过小芋了，她也应该回来一趟了？ 小芋果然回来了。快放寒假时，有同学告诉申肖锋说：“校门口有人找你，还是个女的。”说完对申肖锋挤了挤眼睛，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 会是谁呢？肯定不是那姑娘。自那次见面后，他们很少再碰到了。偶尔碰到一次也是隔很远就绕开了，弄得申肖锋心里总有点过意不去，自觉得对不起她，可是想想又觉得没有哪里对不住她，就这样，申肖锋自责一边自我安慰的过了一段时间，事情也就淡了。 会是谁来找我呢，还是个女的，该不是恶作剧吧。申肖锋实在，即使怀疑别人的话，他也总要去看看是否真实。 那天正下着雪，雪很细很密，校园里人很少，非常安静，能听到雪落下来发出“噗噗”的声音。走到半路上，申肖锋心里忽地闪过一道亮光，他加快了脚步，小跑着朝校门外走去。县一中地处闹市区，校门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人来车往，很是热闹。 刚出校门，申肖锋一下子在匆匆忙忙的人群车流中奇迹般的见到了久违的小芋。 小芋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颜色非常扎眼，像一面红旗，在灰白的世界里猎猎飘扬。 申肖锋快步跑到小芋跟前，小芋双手捂着耳朵，跺着脚，正东张西望的，在人群中搜寻。 申肖锋故意大声咳嗽一声，小芋才发现他。 小芋恼羞得拿拳头砸了申肖锋几下。突然地见面，两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愣愣的看着对方。 “你，还好吗?”这句话是两人同时说出的，音韵语调非常合拍，听上去就像一个人说的。 小芋一下子扑在申肖锋怀里，紧紧抱住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住，没有流出来。 “你比原来瘦了，也比以前好看了。” “你也瘦了，但是高了，还有点帅了。呵，还长胡子了。”小芋伸出手抚摸着申肖锋嘴唇上那层薄薄的细绒毛。 “你来怎么没通知我一声，我去接你。” “我故意的，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申肖锋心里暖暖的，这是他一年多来得到的最大的惊喜。 “你还没吃饭吧？饿了吗？” “没有，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下了车就来找你了。刚才还觉得饿，见到你，就不饿了。” “不行，现在就去吃饭，我也没有吃。我请客，下馆子。” “算了吧，你请？你有钱吗？生活费还是我寄给你的。” “有，就是从生活费里结余的。” “生活费? 一个月还不到三百元，你还有结余？” “学校里饭菜便宜，一顿饭两三块钱就可以了。” 小芋的鼻子有点发酸，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道：“在X城呆了一年，我才知道，咱们过得真是太苦了。” “现在苦点没关系，过几年，我考上大学，就会好起来的。”申肖锋充满信心地说。 申肖锋决定请一晚上的假，好好陪陪小芋。现在是复习阶段，没有新课，影响不了什么。以申肖锋目前的成绩，他就是一个月不上课，也能稳居班内前几名，他有这个信心。 请假很顺利，班主任很爽快地答应了，甚至没问他请假的理由。他很信任申肖锋，申肖锋从没请过假，偶尔请一次假肯定有事。班主任最后叮嘱他，晚上十点必须回来，学校十点半要查宿舍，不能因为这扣了班里的分。 这顿饭吃得很香，说是请小芋客，实际上大部分饭菜都让申肖锋吃了，小芋总是能找出很好的理由让申肖锋多吃。最后帐是小芋结的。申肖锋和她争，小芋说：“你结账的钱不也是我寄给你的吗？”申肖锋不语了，小芋的话虽不中听，心疼他却是真的。 吃了饭，小芋提议到申肖锋的学校看看。 学生都在上晚自习，校园里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人。雪也停了，天空覆着一层稀疏的云，由于雪的映衬，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氤氲的光影中，衬出一种特别的情致。 小芋抱着一棵树，很依恋的样子，四处环望。申肖锋知道小芋的心事，心里有点难过，觉得愧对小芋。 “是不是怀念上学的时光？” “嗯，还是上学好，打工太辛苦了。” 申肖锋无语，停了一会儿才说：“要是觉得辛苦，就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少给我寄点钱就是了，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再苦也能对付过去了。” 小芋自觉说漏了嘴，赶紧补充道：“其实也不是那么苦，只不过我更喜欢上学，因为上学能和你天天在一块儿。” 申肖锋把小芋的双手轻轻举起，贴在脸上，一上一下地摩挲，小芋的手还是那么凉，只是不那么软了，有点发硬。 这双手已经变得有点粗糙了，仅仅一年多的时间。 申肖锋真想抱住小芋好好痛哭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