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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转眼间,毕业的时间就要到了。两人的成绩依然很好,到县城一中读高中是没问题的,申肖锋心里默默祈求他和小芋能一块去县城上学,不为别的,就为了一路上能陪伴着小芋,能时时刻刻看到小芋,只要小芋在他身边,再多的烦恼也会即刻消散。
  事实上,这个看似简单的愿望要实现起来是很困难的。申肖锋的家庭很不好,父亲一条腿残疾了,走路一歪一歪的,像拖着半截木头,而且也没有什么手艺,只会闷头种地。申肖锋的家乡气候干旱,一年下不几次雨,庄稼的产量很低,忙来忙去,到头来收不了多少东西,经济上很是拮据。申肖锋这三年初中就上得很勉强。所以,上高中对申肖锋来说简直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小芋家的状况也不好,她的父母虽然身体没什么毛病,可也不会什么手艺,只会在家种地,她父亲有酗酒的毛病,家里有点钱都被他偷偷拿来买酒喝了,为此,小芋母亲经常和他吵架。她还有个哥哥在外面打工,但是和他父亲有同样的恶习,挣得钱都在外边喝酒赌博了,从没往家拿过一分钱。小芋上学的这三年中,她的父亲不止一次说过不让她上了。这样看来,小芋上高中的可能性也不大。
  越是临近毕业,申肖锋就越紧张。上学的时候,总还有条路走着,有个梦做着,有小芋陪伴着。一旦毕业,就什么也没了。
  又是个周末,申肖锋回到家里,心情很是抑郁,他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胡乱扒了几口,就把碗搁在桌子上,站起身回他的小屋里去了。
  申肖锋的父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他父亲本来话就不多,遇到事情就更没有话了,唯一的反应就是叹气。申肖锋的母亲夹在父子俩之间,一会儿瞅瞅申肖锋,一会儿又用眼狠狠地剜申肖锋的父亲,想让他说句话,偏偏申肖锋的父亲就是倔着劲作闷罐子,平时偶尔还能蹦出几句话来,这忽儿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憋出来的是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气。
  申肖锋回到他的小房间后,他母亲不放心,紧跟着过来,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就劝申肖锋说:“我和你爸也知道上学有用处,可咱们家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上不起了。你上这三年初中已经把咱们的家底耗光了。你去上高中,又是在县城,花费更多,咱们家上哪弄那么多钱去。”
  听听里面还没有动静,就又说道:“这个社会干啥都能吃饭,你看看隔壁的大头二头兄弟俩,小学也没上完,就去外面打工去了,不也是混得挺好吗。听说今年年底,人家就要起新房子了。还有……”
  申肖锋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申肖锋就在里面说:“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让我清静一会儿。”这是申肖锋回家来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申肖锋的母亲像得到了某种保证似的,紧绷着的心顿觉松快了不少。她于是接着说:“那你赶紧起来把饭吃了吧。”
  里面又没动静了。
  天黑以后,申肖锋悄悄起了床,来到村里街道上。
  他想出来散散心。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漫无目的,随意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小芋家附近。申肖锋感到非常孤独,心里更加想念小芋。他在小芋家不远处的一个隐蔽处停了下来,出神地望着小芋家的院子。
  小芋家的房子里亮着灯,里面很静,一点动静也没有。小芋在干什么?申肖锋想象不出来,他的大脑像一汪清水,清澈的什么也没有。
  申肖锋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他想起了那个拄着双拐的残疾歌手李琛的《窗外》:“今夜又我来到你的窗外……”悲凉的歌声在他心里弥漫开来。申肖锋看到小芋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哎,帮帮我,拉我一把。”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就在要触到她的手的时候,小芋突然消失了。申肖锋发现自己有点失态,急忙把手缩了回去,四下里看看没人,才放下心来。黑暗中,申肖锋像一根石柱,杵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脸上缓缓地爬过两条蚯蚓,凉凉的。过去的一切电影片段一般一幕一幕在他面前出现。小芋遇到开心的事脸上就会露出不带任何修饰的笑容,小芋的笑很甜,站在她旁边能感受到那沁人的甜。遇到困难,小芋微微皱着眉头、嘴角略略上翘,那种孤苦无依的神情,给人带来的不是悲伤也不是怜惜,而是心疼。小芋任何的细微表情都清晰地浮现在申肖锋面前,一闪一闪,倏忽而过。申肖锋最大的快乐就是当小芋遇到困难时去帮助她,发自内心的无私的不计任何报酬的帮助,有一段时间,申肖锋甚至自私地盼望小芋天天碰到困难。
  小芋房间里的灯灭了,停一下又亮了,窗帘上映着小芋来回度步的身影。申肖锋张开嘴喊小芋,但就是出不了声,又伸出手抓小芋,虽然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个夜晚,寂寞、孤独、无助,犹如一群野兽,在申肖锋的心里狂奔。他又一次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小芋的名字:“小芋,小芋,小芋……”
  这个夜晚是申肖锋思绪万千、忧伤无限放大的夜晚。
  这个夜晚也是申肖锋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小芋!
  不论申肖锋多么地抗拒,多么地不情愿,毕业还是一天不差地如期到来了。
  中考结束,申肖锋的心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尽管他对自己的成绩很自信。但是那又意味着什么。对他来说,无论考得多好也等于零。
  收拾东西,打包回家。申肖锋默默地背着一卷行李来到校外等小芋。
  小芋早就出来了,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见到申肖锋问:“怎么这么晚才出来。”申肖锋回答:“有点舍不得离开。”
  小芋看了看学校,没作声,也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申肖锋拿过小芋的大包行李扛肩上。小芋要夺,申肖锋说:“我劲比你大。”小芋就不再跟他夺了。
  路上,两人谁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朝前走,速度比平时慢很多。
  小芋几次欲言又止,好像一肚子的话,想要找个地方倾诉出来似的。申肖锋一直沉默着。但他的内心却如狂风暴雨,波涛汹涌。几天来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同一个问题,怎么办?回家后怎么办?出去打工或者像父辈一样种地,这是确定无疑的了。苦,甚至苦一辈子,这也是一定的了,这都无所谓。小芋呢?要不要告诉她:我喜欢你。如果这个时候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小芋是喜欢自己的,这一点,申肖锋能感觉得到。可是一个人连自己的前途在哪里都不知道,向她说了又有什么意义。申肖锋心里非常地迷惘,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这条路突然变得很长,用一辈子走完这条路该多好啊。下意识地,他又把脚步放得更慢了一点,就好像路的尽头是一个悬崖绝壁。
  走了一里多路,申肖锋停下来,转过身子,又看了一眼学校,目光里满是眷恋。小芋也跟着掉过头,看了看学校。那几排不起眼的灰墙青瓦的房子被一个小院子包围着,看上去是那么渺小。就是在那个小院子里,他们度过了充满快乐和希望的三年。只是这三年太短暂了,短暂到他们刚刚适应就结束了,而另一种让他们觉得更陌生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小芋突然感到生活有点恐惧,这种感觉有点像一个人驾驶着一条小船即将驶离港口,而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他们俩来到了土崖前。申肖锋照例先跃上去,放下行李,然后去拉小芋。他轻轻地很自然地握住了小芋的手,早已不像第一次那样青涩害羞懵懂无知的样子。小芋也很自然,抓住他的手,借势一跳,站在申肖锋的面前。
  “申肖锋!”小芋突然间直呼申肖锋的名字。以前小芋从来没有直接喊过申肖锋这三个字,她喊申肖锋的时候总是用“哎”来代替。
  有点突兀,申肖锋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小芋,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申肖锋!我想出去打工,挣钱供你上高中一直到大学。”
  申肖锋心里又一次产生强烈地想拥抱小芋的欲望。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紧紧地抱住了小芋。他明显感觉到小芋加速的心跳。
  申肖锋把头靠在小芋的肩上,喃喃地自语:“小芋!”
  两人紧紧地拥抱着,谁也不说话。
  过来好久,申肖锋像是对小芋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为什么?”
  “为什么?”小芋心里流着泪说,“你应该知道,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这句话曾经在申肖锋心里盘旋了千遍万遍,始终没勇气说出来,小芋却说出来了,而且很干脆,这句话在她心里也蕴藏了很久了吧。
  “小芋,”申肖锋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发誓,如果我考上大学,我一定回来娶你,我要让你的后半生过得非常幸福,我用我的生命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