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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除了亲情与利益,那就是志趣。有些人一辈子为邻,或同在一个屋檐下来往,却毫无情谊,最终一辈子过去,也没有成为朋友,只是熟人而已。友情靠利益维系,薄如玻璃,经不起时间的琢磨;友情用志趣来黏连,用关爱来加固,才抵得过时间的侵袭。
与其敷衍滥交,不如孤独无友,品咂自我的丰盈与清朗。
这是我的择友观,说不上苛刻,毫无功利的意图。扳着指头算算,我们认识的人很多,交心的人寥寥无几,相互扶持走过漫漫长路的人绝少。朋友真的很可贵,茫茫人海,和我们气味相投的只有几滴。我们真的很可怜!
我与室友们的关系渐渐疏远,在宿舍中我好像置身于一座孤岛。晚上卧谈会上的话题我很少插嘴,确切地说是无处衔接。话不投机半句多。孙大伟谈着他和黄璐瑶的事情,甚至他们在校外宾馆幽会的细节。他与冯超似乎志趣相投,两人甚至切磋避孕的方法,听得我堕入云雾。
我尽管鄙视孙大伟,内心深处却对他藏有几分嫉妒。我对黄璐瑶的自暴自弃无法理解,当看到她与孙大伟在一起时我内心涌起一阵酸涩,甚至有时会涌起一股恶臭,像是腐败的臭鱼味儿。
我不再去郑风苑,更不会去窥视黄璐瑶滑冰场上闪动的姿影。
冯超早已将摄影的爱好抛之荒野。他受女友的影响,变得酷爱追星、追剧。他酷爱关注娱乐新闻,比如某个明星表白啦、生日啦、出轨啦、离婚啦。当时这些浮花浪蕊竟然蹿上很多媒体的头条,牵惹千千万万人的视线。
魏晨失去学生会的职务后郁郁寡欢,他偶然会与我谈论几句。他与孙大伟、冯超志趣不合,自然关系慢慢疏远。再者他和我一样对孙大伟那次丢钱事件心存芥蒂。
一个周末的深夜,孙大伟与冯超去校外逍遥未归,只有我与魏晨熄灯后躺在床上似睡非睡。
“春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千万别介意,我没有坏意。”魏晨的声音打破深夜的寂静。
“什么问题?”
“孙大伟那次丢钱后,我至今耿耿于怀,想不开到底是谁拿的。你真的没有拿他的钱?”
魏晨的话激起我的怒火,蓦地坐起来愤愤不平地说:“我当然没有拿他的钱。虽然我的家境贫穷,但是我省吃俭用,不缺少生活费。再穷不能穷骨气。我绝对不会做那种缺德的事情。”
“哦,我原本以为是你拿的,但是心里又有很多疑点。现在我相信你没有拿。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拿。”
“这到底是谁拿的呢?”
“只有鬼知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魏晨把竞选学生会主席失败的一部分原因归咎于女友,他好几次感叹红颜祸水。她和女朋友的联络由缠绵缱绻变得仓促敷衍,他常常懒懒地回她几句电话便挂掉。他暗暗下决心要考公务员,买来一堆书籍,坚持一段时间后意志疲软,将那堆书籍冷落在枕边。
不久,他在学校的创业中心谋得一份差事,具体职务我已记不清,没有了“部长”这样冠冕堂皇的头衔,只记得他每天风风火火、忙忙乎乎。有时他很晚才回宿舍,脸上焕发出得意的笑容。
生活的某些情节好像事先已经设定,幕后静坐着一位神秘的设计者在窥视剧情。我们无法提前翻阅脚本,一切新鲜,一切未知,一切无常。我们随时随地展示个人能力,将生活拼成一场场即兴表演。
记得那是阳光灿烂的一天,蔚蓝的天空缀着软白的云朵,金黄色的垂柳倒影在湖面上,微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落叶的清香味儿——这一切像是剧情开始前精心布置的场景。
我独自沿着沐恩湖散步,脑子里蠕动着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低头走了一段,蓦然抬头望到一位身材高挑、扎着马尾辫的女生静伫在湖畔,只见她穿着银灰色针织衫,脚踏一双栗色皮靴子。
当我走近她的时候,我侧脸望了她一眼。她的目光落在湖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她不经意侧过头,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犹如一阵清风,荡起我内心的涟波。
她的眸子干净澄亮,好像是雨后飞鸟盘旋的碧空,也好像是潜藏着珍珠玛瑙的湖泊,闪着美丽的光芒。
“你好!”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向她主动问好。
她仔细打量我,透露出迟疑而柔和的神情。
“你好!”她淡淡地回应我。
“我们之前在体育馆学习跆拳道,你记得我吗?”我停下脚步。
“呃……真的想不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儿印象。我的确选修过跆拳道。”她微微皱眉思索片刻。
“我记得你。你也在地下室上自习吗?”
“嗯,准备考研嘛。”
“我在你的隔壁那间自习室。你考什么专业的研究生?”
“新闻学。”
“很好啊,将来可以当记者——记者是无冕之王。”
“我真的想当记者。我加入了学校的记者团。你考什么专业?”
“我没想清楚,还没打算考研,只是想在自习室安安静静地看些书。”
“你这人真奇怪,看书可以去图书馆。”她笑着说。
“在自习室占个固定座位,就不用去图书馆抢地盘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是什么专业的?”
“房地产开发与管理。”
“哦,我对房地产不感兴趣,好像如今房地产行业火热,毕竟城市化进程加快,每年还有那么多毕业的大学生,大家都要买房子嘛。”
我们像是志趣契合的朋友久别重逢,轻松的谈话宛如温泉似的在我们之间流淌。陌生感像是一层薄冰,被“温泉”渐渐融化。“温泉”溢出池潭,流入小溪,碰到光滑的岩石后溅起水花。
我们话题自然流畅地转向书籍。
“你爱看什么书?”她问道。
“我爱看小说。近期课余在看《红楼梦》,这本书已看三四遍。”
“哦,我也喜欢看《红楼梦》,断断续续看了好几遍。”
接下来,我们的谈话犹如瀑布似的热烈而又连绵地倾泻下来。
记得我们讨论《红楼梦》中的一些问题,比如史湘云是喜欢林黛玉还是喜欢薛宝钗?贾元春为什么突然薨了?后四十回是谁续写的?等等。
从谈话中我发现她对《红楼梦》颇有心得,她比我的理解更为深刻。和她谈话,我的内心像是被圈禁的小动物获得释放,在阳光下的鲜草地上自由蹦跳,自由呼吸。
我们的谈话拉得很长,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移到中天,垂柳的倒影被削得很短,随着水波晃动。
“和你聊天很高兴。”她说着,乜斜一下手腕上的表。“已经中午,我还有一些事情。”
“和你聊天我也很高兴,很高兴认识你。”我说。
“我得走了,再见!”她向我道别后转身匆匆走开。
我伫在湖畔望着她的身影发呆,恍惚陷在飘忽的梦境中。
“春生,快过来,该吃午饭了!”王坤的喊声把我从“梦境”中拽出来。
我们到“饮食男女”那家餐馆吃午饭,仍然要了两碗捞面。王坤边吃边说着他要花钱上考研辅导班的事情。我脑子里回放着和那个女孩谈话的场景,心不在焉地听他絮叨。
再见到那个女孩,是一周之后的下午。那天一位老领导来学校视察工作,只见一堆人簇拥着他。我从自习室走出来,准备到餐厅吃些晚饭。我的目光不经意转向那群人。
老领导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端着架子指手画脚讲着话。我突然从那群人中“拣”出那个女孩,见她穿着驼色毛呢外套,左手托着笔记本、右手握着笔在记录讲话,还有一个男生猫着腰用相机在拍照。我猜想那是学校记者团的例行工作。
老领导讲话结束,人群鼓起吧吧啦啦的掌声,紧接着他和随从人员登上旁边的商务车走了。人群纷纷散去。
我朝着那个女孩走去,她合上笔记本正准备走开。
“你好,很高兴再次遇见你!”我走近她说。
“你好!”她回过头,乌黑而秀美的马尾辫在夕阳下拂动。
“你这是要写新闻报道吗?”
“噢,晚上还得编写新闻稿。你要到哪里去?”
“餐厅,随便吃点东西。刚走到这里,就看见你。对了,我叫郑春生,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张姗姗。”她高声说,“我有点儿饥饿。咱们一起去餐厅!”
餐厅很阔朗,一长排窗口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红色餐桌与椅子横横竖竖,几乎能用“一望无际”来形容,稀稀拉拉坐着一些就餐的人。
我和姗姗打过饭后随便在一个餐桌前落座。她的餐盘中盛着米饭和青菜。我吃的是一份炒面。
“你是哪里人?”我望着她面前的米饭问道。
“洛阳。”
“南米北面,我还以为你是南方人。洛阳牡丹很出名。”
“嗯,我家离王城公园不远,每年初春时我常去王城公园看牡丹。你是哪里人?”
“开封尉氏县。”
“哦,开封的灌汤包很出名。”
“我没吃过灌汤包,应该比普通的包子好吃一些。”我嚼着炒面说。
“我们那里的水席很好吃。”
“水席?”
“嗯,洛阳水席,你没听说过吗?全席有二十多道菜,热菜有汤,汤汤水水,故名水席。”
“哦,我真是孤陋寡闻。听你这么描述,水席有些像是火锅。”我想象不出水席是什么样的美食。
“将来有机会你去洛阳,我请你吃水席。”她笑着说,“《红楼梦》中你印象最深刻的美食是什么?”
“茄鲞。”
“噢,是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中提到的美食。”
“嗯,茄鲞做法极其考究,工序繁琐,是茄子削去皮后用十来只鸡做配料制作的。从这道菜上能看出贾府的奢靡。”
灰暗的暮色撒遍校园,一盏盏路灯犹如鲜花悄然绽放。
我们边吃饭边漫谈。餐厅的人渐渐多起来,发出一阵聒噪。
“你喜欢旅游吗?”她问我。
“喜欢,我想去看看一些名山大川。我打暑假工时顺路去了一趟南京。”
“哦。你还去打暑假工?”她露出惊异的表情。
“噢,打暑假工可以赚些生活费,还能顺便去旅游。”
“我想去旅游。我一直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
“莺歌海。”
“哦,那是一片大海吗?”我不知道她口中的“莺歌海”在哪里,猜测它像“渤海”“黄海”“南海”似的,是一片湛蓝的海域。
“很多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一期关于莺歌海的节目,它在海南省,是一处很大的盐场——莺歌海盐场。那里的天空一碧如洗,那里的盐田银光闪闪,那里的海水很清很蓝,一望无际。黄昏时,我们可以静坐在沙滩上,看落日西坠,看沙鸥盘旋,看渔船晚归……莺歌海在我心目中成了最美丽的地方,成为我最想去的地方。”她仿佛沉浸在梦境中,流露出沉醉、热望的神情。她像是在读着一首抒情诗,深深触动着我。
我倾听着她的描述,倏然间好像被她牵进碧水蓝天、落日渔船的梦境。
“你像是在读诗,太美了。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去莺歌海。”我笑着说。
“去年暑假,我本想去莺歌海,可是左思右想,还是不能去。”她的语气仿佛蕴含着一丝海风,咸咸淡淡的。
“为什么?”
“我们心里想去的地方带着幻想的成分,会幻化出很多颜色与景物,往往比实景要好。我们一旦到达心心念念要去的地方,如同一个心结被解开,一个秘密被曝光。剥掉幻想、看到实景后反而觉得不过如此,回来之后内心空空落落,所以嘛,内心还是始终装着梦想中的地方好,未得到的永远在期望,未抵达的永远在幻想。”
姗姗的话语好像弥漫着一股芳香,浸润身心,令我心旷神怡。
“听你这番话,我真的入迷了,让我突然间很向往‘莺歌海式’的生活。”
夜幕垂落,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繁星钻出天幕闪出熠熠的目光。
“咱们走吧,咱们这顿饭吃得时间有些长。我还得去记者团编写一下新闻稿。”她望着我面前吃得精光的餐盘说。
“即使不吃饭,听你说这么些话,我也能吃饱。”
那天,我们留下彼此的电话号码,并且添加彼此的QQ号码。我发现她的QQ名字叫“莺歌海”,QQ头像是一帧碧海蓝天的海景图。我想那是莺歌海的图片。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从自习室走出来,正巧碰到姗姗背着背包轻轻推开隔壁的门,她侧身走出来。
“姗姗,你要回宿舍吗?”
“噢,今天看书看得头疼。”
女生宿舍楼在男生宿舍楼对面。我们一起沿着橘黄色的路灯行走。
“我同学王坤在校外上了一家考研辅导班,近期他晚上经常去上辅导课。”我随口说。
“我买了一些考研的辅导书,自己先用功看看,不打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辅导班。”
“你打算报考哪所学校的研究生呢?”
“我打算报考上海或杭州的学校,这段时间正在筹划。”
“上海和杭州两座城市很好,都有好大学。”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昏黄的灯光照映在她娇柔、白净的脸上。她的目光仿佛泄露一丝内心深处的一丝忧郁,让我琢磨不透。
我们道别后她转身要上楼,我望着她修长而曼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中。
回到宿舍,只见孙大伟与冯超用电脑热火朝天地玩着网络游戏。魏晨与女友的感情岌岌可危,像是海滩上即将被潮水淹没的贝壳。由于前段时间他的态度突然冷淡,引起她的猜疑与反感,她竟然提出分手,让他难以接受。他躲在卫生间打着电话,希望挽回僵局。他时而爆出气急败坏的狂吼。
我在淋浴间拧开花洒,一绺绺温热、清亮的水流滋射在我身上。哗哗啦啦的水声屏蔽宿舍的喧闹,为我切割出一片狭小而温馨的空间。当我的手指顺着水流滑到**时,***霎时膨大**,身体炽热如火。我的头脑中幻想出一个肌肤如雪的裸女。
卧谈会上孙大伟劝慰魏晨要能拿得起、放得下,分手没有什么不好,说不定能遇见更好的女孩。他以自己为例,万花丛中过,脚踏一摊泥,终于追上黄璐瑶。
“你这话说得恶心。我和她从高一谈到现在,六七年时间,哪能说分手就分手!想到分手,我心如刀绞。”魏晨语气饱含悲愤。
“很多异地恋的结局就是分手。男欢女爱,谁他妈的耐得住寂寞!她应该是移情别恋了。这女人啊,坏起来比男人更坏。”孙大伟用老成的口吻说。
“娱乐圈被看好的明星情侣,今年分手好几对……”冯超说了几句话,迅速坠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静默片刻,冷冷的空气夹杂着魏晨的咳声叹气。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绪仿佛交织成一道屏障,将我隔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黄璐瑶说过我像是一只刺猬,蜷缩一团,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然而结识姗姗后,我觉得自己像是笼中鸟,产生一种逃离束缚、挣脱心理羁绊的欲望。和姗姗相处,时光好像被美好的色彩浸透。我内心深处自卑的潜流好像渐渐枯竭,我变得勇敢起来。
黑暗中我摸到床头的手机,在眼前亮起一片荧光。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接近晚上十一点钟。我点开QQ,浏览姗姗的QQ空间,翻看她很早以前写的心情日志。那时QQ是流行的社交工具,也是展示自我的舞台。每名大学生都有一个QQ号,大家用QQ神聊海侃,用QQ储存个人生活的点点滴滴与枝枝叶叶。我想了解关于她的一切,像开挖宝藏似的发掘她的QQ空间,探寻她的心路历程。
QQ滴滴的声响,提醒我收到新的信息。
“你还没睡吗?”姗姗发来文字。
“没,在看你写的日志。”
“哦,随便写的,没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从日志上看到,你有个妹妹叫娜娜。”
“噢,妹妹是我的‘缩小版’。”
“你怎么没睡?”
“睡不着。”
“为什么?”
“在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就不值得去想。”
“关键是我没经历什么大事。”
“呵呵!”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有些想不通。”
“什么问题?”
“《红楼梦》有一回贾宝玉挨打后,为什么送给林黛玉两条半新不旧的手帕?”
我思忖后,趁着荧光手指触动屏幕拼凑文字。
“你读书很认真。我看书不求甚解。大概是提醒他不要喜新厌旧。”
“可能有这层意思。”
“其它我想不到。”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夜越来越深。
“和你聊天我很开心。”
“和你聊天我也很开心。”
“有些困了。”
“那就睡吧。”
关掉手机后,我整个人融化在黑夜之中,满心欢愉,甚至可以说瞬间冲进一种亢奋状态。我的心情犹如春光下解冻的河流,挟带着冰凌激越翻滚。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姗姗没有见面,只是偶尔通过QQ聊些东西。尽管聊天简短而随意,却能润泽单调而暗淡的时光。她向我推荐一些书籍,比如《瓦尔登湖》《浮生六记》。她还向我推荐一些歌曲,比如《遇见》《天黑黑》《一直很安静》以及外文歌曲《布列瑟农》。对于她的推荐,我每次很认真,很期待,好像是揭开一个揣测已久的谜底。
与她相比,我似乎鼠目寸光,毫无眼界。在她面前,我像是明月下的萤火虫。我自然对她产生倾慕之情。我内心深锁的那扇门,仿佛被她手中的钥匙打开。
学校由于有大量外教及家属寄居,一些外国节日常常装点校园的氛围。万圣节时一群身穿奇装异服、戴鬼怪面具的人在校园晃荡。圣诞节的前夕是平安夜,烛光闪烁的外教楼举办盛大的聚会。关系要好的朋友互赠礼物祝福平安。
平安夜的晚上,我从自习室走出,被节日的气氛感染,在流光溢彩的商业街花五块钱买来一个彩盒包装的苹果,然后给姗姗打电话。我要送她一个苹果,祝愿她平平安安。她在宿舍忙着洗衣服,让我在宿舍楼下等她。
大概等待十分钟,姗姗下了楼,只见她穿着白色羽绒服,脖颈上缠着一条格子纹围巾,下身搭配海蓝色牛仔裤。她脸上飘着笑容,目光却隐隐闪出一丝惆怅。
我将苹果递给她,她笑着回赠我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
我们来到操场散步,此时操场上的人寥寥无几,几盏电灯如同渴睡的眼睛乜斜着空旷的操场。
“你和父亲的关系怎么样?”她有意无意地问我。
“我和父亲的关系还好。我的父亲像是一头老牛,为了我们这个家,他用尽全力,吃了很多苦。我希望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能够替他分担家庭重担。”
“你父亲是个好父亲,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真羡慕你。”她露出幽怨的眼神。
“你的父亲怎么样?”我心生疑惑。
“我的父亲可没那么好。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和一个寡妇鬼混,和我母亲离婚,他抛下我们不管不闻。”
“你妈妈把你和妹妹带大,真不容易。”
“还好上天垂怜,没有爸爸,我们活得很好!”她耸耸肩膀,用自我调侃的口吻说。
“你真乐观。”
“不过我爸爸现在年龄老了,丢掉了工作,被赶出家。他时常给我打电话讨要生活费。我就偷偷接济他,毕竟他是我亲生爸爸,但是我妈妈忘不掉过去,对他怀恨在心。”她烦恼地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夜风撩拂着她的马尾辫,橘黄的灯光映照出她带着忧伤的脸庞。
我们绕着操场走了四五圈,谈话很随意,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像是从心海溅出来的水花。
临近元旦,小丁老师组织我们去郑州参观一场房展会。那天清晨我们乘坐大巴车驶入城区,车窗外众多高大的塔吊与在建楼体映入视野。城市像是一头巨兽,在膨胀,在喧嚣。
大巴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我望到车窗外高低起伏的楼群。我对这座城市陌生而又好奇。它像是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而我的家乡芦湾,与它相比像是一株小草,纤弱而微小。
大巴车在一座广场附近停下,我们下了车。花花绿绿的展位摆满广场。人潮涌动,喧哗热闹。
“房地产的黄金时代要来了!”小丁老师衣冠楚楚,敞开嗓门嚷道,“今天大家重点调研参展企业与产品情况,毕业后你们很可能进入这些房地产企业工作……”
我和王坤挤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在一家展位前停下脚步,只见几张洽谈桌前坐满咨询的客户,置业顾问忙着讲解。
“我很喜欢置业顾问的服装。”王坤的目光瞄在一名女置业顾问身上,只见她穿着灰丝袜、黑短裙,脖颈上系着花丝巾,身材凸凹有致。
王坤凑到她面前,与她搭讪说:“学姐好!你能为我们讲解一下你们楼盘吗?”
她被“学姐”的称呼逗笑,热情地为我们讲解楼盘情况。
“你的服装是公司免费发的吗?”王坤顺口问道。
“这是工装,入职满一年才免费,否则,离职时从工资中扣除费用。”
“我正在准备考研。如果研究生毕业,在你们公司能够担任什么职务呢?”王坤继续问道。
“呃……关键看个人能力,和学历关系不大。你两个月卖不出一套房子,即使是博士照样卷铺盖走人。做房地产营销的人,看得是能力和业绩。”
王坤喜气洋洋的神情顿时暗淡下来,嘟哝说:“我原本以为学历在职场上很重要。博士毕业后应该不会去售楼部卖房子吧!”
“学历只是敲门砖,能力才是铁饭碗。你工作后就知道了。”
“我不善交际,喜欢写东西。我适合做什么工作?”我在一旁插话说。
“做策划。”她脱口而出。
“策划?策划是干什么的?”我疑惑不解。
“策划每天对着电脑,要写售楼部的各种营销方案,例如价格方案、开盘方案、活动方案……”
“策划的收入比置业顾问高吗?”
“差不多,关键看个人能力。”
“你们项目的房价怎么样?”
“我们项目地段好、配套好、户型好,现在单价五千多,这个价位真的很划算。房价一直在上涨。你信不信,几年后翻两三倍。”
当我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时,察觉到她脸上热忱的表情渐渐消散,浮出冷淡的阴云,就知趣地停止追问。
返回学校的途中,我思考着“策划”这一职业,仿佛渺茫而昏暗的未来闪出一道亮光,伸出一条豁亮的小径。我大学毕业后需要一份职业来实现经济独立,为家庭分担责任。
此刻想来,我十分幸运,因为大学未毕业我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后来我一直从事房地产营销策划的工作,十年过去先后在四五家楼盘工作,房价由最初的单价五千多一路飙升,涨到单价一两万。这是后话。
考试结束后,寒假如期而至。我背着背包搭乘公交车回到芦湾。
芦湾的冬天萧索而寒冷,村庄仿佛是一只从泥土中钻出来的蛹,正在悄悄褪掉丑陋、笨拙的蛹衣。待到春天来时柳绿花开,村庄将化蛹成蝶,嬗变成鲜丽的模样。
寥廓的田野铺着一层薄薄的麦绿,裸露着干燥、硬实的泥土。沟渠旁的野花野草已经枯黄腐烂,摇摇荡荡,将要融入大地。一棵棵树木瘦削而荒凉,撑起如手臂似的枝丫伸向苍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沙岗揭掉杂草与灌木绿色的装饰,绽露出真实的骨骼与褶皱。贾鲁河的河水几尽枯竭,宽宽的河滩裹着一绺细弱、银亮的河水,缓缓向南流走。
村庄的房屋犹如从泥土中冒出来的野蘑菇,一大片褐色砖墙、灰色屋顶,俯卧在碧天之下,坦荡而自在。房屋质地毛糙而粗拙,却与大地坚实地黏合在一起,飘溢出朴实、纯净、可爱的气息。
村庄的街巷像是一杆巨笔抹下的条纹,粗粗细细,长长短短,暂时没有树荫的掩映,没有拖着沉重货物车轮的碾压。街巷敞亮而舒展,东西纵横,南北驰骋,有十字街、丁字口,也有断头路、针眼儿巷。街巷中的人们穿着千层底儿布鞋或运动鞋,骑着自行车、电瓶车或驾着拖拉机。他们健走、漫步或步履蹒跚,脸庞上戴着喜怒哀乐的表情。村子里的一些人,一生很少脱离这些街巷;村子里还有一些人,沿着这些街巷走向五湖四海。
冬天的村庄嵌套在轮转循环、快慢交错的秩序中,跟着季节的节拍旋转。与其它季节相比,冬天的节奏慢,步调闲,缺少旺盛的活力,缺少丰硕的收获。此时农事稀少,有劲力的男人大多到城市务工,做些脏活儿、累活儿。女人们在村子里做些琐粹的家务。孩子们像穿梭似的在幼儿园或小学上学、放学,他们不知不觉中成长。老人们酷爱蹲在街角的阳光底下晒暖儿,唠叨些家长里短与新闻旧事,他们不知不觉中衰老。一些无所事事的懒汉成天凑在一块打牌、喝酒,回家后与老婆吵架,他们不知不觉中消亡。那些鸡、鸭、狗、麻雀等动物与人类群居共生,在这片贫乏、安静的小世界中,它们日复一日兜兜转转、走卧飞跳,繁衍生息,不知不觉中生死迭代。
在芦湾,我的寒假好像被塑造成纯色透明的冰雕,贾磊的婚事与喜庆的春节仿佛是一盏彩灯,为“冰雕”映照出一抹艳色。
天蒙蒙亮时我从木床上爬起来。麻雀在屋檐与树枝上飞来飞去,嘁嘁喳喳,仿佛白昼是它们叫醒的。
卖豆腐的中年人穿着棉袄,开着电动三轮车穿街走巷,吆喝着:“卖豆腐,新磨的豆腐嘞!卖豆腐,新磨的豆腐嘞!”每天早晨,他要跑遍三四个村庄。
我起床后穿过冷冷清清的街巷到田野中晨跑。此时的田野空寂无人,纤长秀逸的地平线飘浮在辽阔的平原尽头。
我沿着田野间的土路劲跑,呼吸着清新冷冽的空气。我常常在一条沟渠的小桥上拉筋压腿,远望着硕大的红日被大地托起,红日气势磅礴地挥洒光辉染遍大地。我常常遇到我的小学数学老师,与他寒暄几句。他已经退休,头发斑白,每天坚持早起晨练,看上去容光满面。
路过贾磊的养鸡场,我常常溜进去。鸡群喔喔乱叫,贾磊躺在小屋内呼呼大睡,鼾声如鼓。大黄狗懒洋洋地卧在墙角,见我进来瞥了一眼,慵懒地吠叫两声。
“狼来啦,狼来啦!”我在门口大喊两声,耍弄贾磊。
鼾声中断,传出贾磊伸腰舒筋、打哈欠的声音。
“狼来了我不怕,我有猎枪。”他朗声回应。
他的婚期定在春节前,即将临近,却有一些东西没有置办。
“上周和琴琴拍了婚纱照。今天我要去县城买一身行头,结婚那天穿。下周去批发市场买蔬菜和调料……哎,还缺一个司仪。”
“我做伴郎,是不是也得穿一身西服?看上去庄重。”我说。
“伴郎嘛,就是衬托新郎的绿叶。你不用穿西服,你穿你最旧的衣服——你十年前的破棉袄就行。你回去扒拉一下箱子,这样能够衬托我的光鲜帅气。”
“唉,我十年前的旧衣服早找不到了。”
“等你结婚那天,我穿上乞丐服去给你当伴郎,装成洪七公,反衬一下你。”
“据说已婚的男人不能做伴郎。”
“谁说的?哪项法律条文规定的?”
“法律上应该没规定,是风俗。”
“让那些风俗滚蛋吧!”
我们在晨光中随意拉扯。鸡粪的味道儿熏掉我早餐的食欲。
那天上午,贾磊驾驶着一辆二手面包车带着我去尉氏县城。在路上,他随口谈起自己曾经喜欢过的那些姑娘。
“越是临近结婚,我越是想起从前喜欢过的那些女孩。喜欢一个人,却不能在一起,只能搁在心里,看着她成为别人的老婆,成为别人家孩子的妈妈,心里真不是滋味儿。”他伤神地说。
即将登上婚姻的舰船,贾磊却像是一个孩子望着鲸鱼岛,因为懵懂而淡定,因为惊异而细腻。他一反常态,好像患上“结婚恐惧症”,变得多愁善感。
他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光投在乌黑而绵长的沥青路面上。
“你结婚后可别后悔。快结婚的人了,还心猿意马。”
“我怕我会后悔。我还没有准备好,婚期就到了。”
“哪怎么办?你要悔婚吗?”
“为了我交的彩礼的份儿上,我不会悔婚!我对琴琴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互相迁就,搭伙过日子呗。”
面包车驶入县城,窄窄的街道挤满车辆,东关塔耸在半空摇动着塔铃,五彩缤纷的店面排在街道两侧。到达尉东市场附近,贾磊将车子丢在路边。尉东市场七八条街道布满卖衣服的店铺,顾客熙来攘往。
贾磊在服装店试穿西服,学系领带。不一会儿功夫,结婚的衣服、鞋袜采买妥当。他急匆匆赶回去喂鸡。
贾磊朋友不多,结婚前夕并不热闹。吃过晚饭,贾家本族的女人们在新房内铺喜床,叠龙凤被,还要在喜床上撒上一把核桃、一把枣,谚语说:“一把核桃、一把枣,大孩儿追着小孩儿跑。”寓意人丁兴旺、瓜瓞绵绵。
“咱们泡澡去,洗掉我这一身鸡粪味儿。”贾磊叼着烟卷说。
那年芦湾的集市上新开了一家澡堂,规模不大,设施简陋。水汽氤氲中,我们蹲在浅浅的浴池泡澡。
“上学时听老师说人生有两大乐事,第一是‘金榜题名时’,第二是‘洞房花烛夜’。这第一件乐事,我高中退学回家养鸡错过。有时我会想,如果参加高考,我顶多考上一所普通大学。第二件乐事,我现在没有感受到任何快乐。我有时会想,人为什么要结婚?我们的生活为什么要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贾磊的话语被淋浴的流水声摇荡、扯拽。
“结婚后多个人帮你养鸡,还让你泻火,给你生孩子,这多好!”一个朋友笑嚷道。
我与贾磊抛出过同样的问题,而且远不止一次。不同的阶段我对婚姻的认知不尽相同。人为什么要结婚?我想不仅是为了生理需求与血脉延续。人生道路太长且曲折不平,需要一个人陪伴,相互搀扶,共度风雨。然而过了些年头,我又得出这样的答案:我们个体单薄而脆弱,需要将另一个个体与我们捆绑在一起,增强生命的厚度与硬度,抵御时间的侵蚀。
次日,天气冷晴,太阳犹如一只红酒瓶,将阳光倒满酒盅似的大地。
贾磊的婚事为村庄洇染上一层鲜丽、热烈的色彩。贾磊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忙得人仰马翻,照他的说法“自己像是梦游一样结了婚。”
作为伴郎,我并没有穿上破旧不堪的棉袄来衬托贾磊的光鲜。我的穿戴一如往常。我帮忙放礼花、撒彩纸、端盘子、收拾桌椅,一天下去累得够呛。
到了晚上,又帮忙放烟花。哔哔啪啪,华丽的烟花漫空飞舞。
贾磊雇来歌舞队,在街头搭上简易的舞台,灯光闪烁,音响喧腾。舞台前围着乌压压的一堆人。一挂鞭炮响起后,贾磊喜气洋洋,揣着香烟与喜糖在人群中散发,穿着艳俗的舞女随着音乐的节拍在灯光下狂舞。
当我望到舞女颤动的双胸与肥硕的臀。我的裤裆迅速凸起,原始的欲望在身体里翻腾。也许,结婚的目的很大一方面是为了喂养人的原始欲望。
小年像是一只小鹿欢欢快快地跳跃而来。谚语说“腊八祭灶,年歇来到。”祭灶便是指的腊月二十三小年,它是春节的“领头鹿”。当它驮着雪花而来时,人们就知道春节风风火火追在它身后,离我们已经不远。
在我的家乡,我们管春节叫“年歇”,貌似喊某个人的乳名,比如狗蛋、铁锤、粪叉等。年歇这个称呼更亲切,蕴含着率情真意。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人们从年初劳作到年尾,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来风里来雨里去,也该歇歇脚了。
那天下午天空飘起簌簌的小雪,阴云在空中聚集,寒风飕飕吹掠。父亲开着电动三轮车从开封回来。一件旧军大衣裹着他精瘦的身躯,一顶针织帽遮着他蓬乱的头发。他铜黄色的脸庞上裂出一道道皱纹,皱纹中好像沉积着尘垢。一双眼睛陷在稀松的眉毛下,皱纹密密地围着眼眶。
三轮车上堆着脏兮兮的铺盖和一些年货,比如猪肉啦、带鱼啦、甘蔗啦、灶糖啦,上面覆着一层薄雪。
“在农贸市场买了一个猪后腿,咱们要过一个肥年。”父亲满脸笑容,长满老茧的右手掂起猪后腿。
“改天天晴,把铺盖拆拆洗洗,里面说不定生有虱子。”母亲将铺盖搬下来。
欢欢抱起一节甘蔗在院子里蹦跳,细雪飘在她身上,攥紧她的衣服。
“咱们赶紧回屋子里,外面下着雪嘞。”母亲把欢欢拽回堂屋。
过了小年,村庄渐渐热闹起来。到了除夕,村庄达到鼎沸状态。在城市打工的人们纷纷返回村庄,他们像是候鸟似的,每年只在春节期间停栖在这片土地上。宁静的村庄被灌注活力,活跃起来,温馨起来。
我们一家人难得团圆。母亲反而更忙,除了喂猪之外,还得蒸馍、煮猪肉、炸丸子。父亲在灶台前烧火,或者杀鸡宰鱼。他抽空就想溜到街头,因为街头的阳光底下整天聚着一群街坊邻居,闲聊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
那时每到春节期间物流公司停运,哥哥的网店自然停摆。他驼着背在机器前制作布衣柜。他的动作有板有眼,极其娴熟。繁忙让他暂时忘掉病痛,让他摆脱晦暗的心境。繁忙犹如一剂良药,暂时治愈身心的不适。
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母亲说我像是老鼠似的窝在家里。她炸熟鱼肉或丸子,在厨屋高声喊我,让我趁热吃些。她总以为学校餐厅的饭菜糟糕透顶,大多时候稀汤寡水,缺盐少油,因为很多年前她见过乡镇初中食堂的饭菜,烫下极差的印象。
“妈,我们学校餐厅的饭菜吃着还算可口,就是有些贵。”
“吃饭不能节省,再贵也要吃,你还要长身体。你在学校,保准儿吃不上这么新鲜的肉丸子。”母亲腰里扎着蓝布围裙,握着筷子在油烟腾腾的油锅前搛起肉丸子。
到了晚上,我好像成为一只老鼠,游走在村子里。吃过晚饭我溜到贾磊家,他新婚燕尔,和琴琴早早关门睡觉。我不方便打扰,独自一人绕着村子晃晃荡荡。村巷没有路灯,一片漆黑。仰头望天,灿烂的星斗如同一盏盏天灯。
我穿过一条条窄窄的街巷,又沿着贾鲁河岸边的柏油路行走。不远处的村庄俯卧在汹涌的夜色中,一点点灯光像是村庄的眼睛,眨巴眨巴瞅着星空。贾鲁河静静地流淌,我望到河面映出几点星光。此时天地好像融为一体,村庄、麦田与河流是天地的婴儿,微微打着盹儿,享受夜色的爱抚与呵护。
我一路遐想,两脚温暖,推开铁门后见父母坐在堂屋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剥着花生,地面上落下一堆花生壳。我陪他们看一会儿电视,顺口闲聊几句,然后返回我的屋子。
我躺在床上,盖紧被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翻几页书。
我忽然想起姗姗,不知道她的寒假是如何度过的。我随手拿来手机,打开QQ,摁动手机键盘,向她发送信息。
“姗姗,寒假在家还好吗?”
“马马虎虎,每天陪妹妹补习功课,帮妈妈做饭。”
“那挺好。”
“你呢?”
“白天看些书,晚上溜达。今晚我走了很远的路。”
“看的什么书?”
“你推荐的《瓦尔登湖》。”
“哦,我回家后没有心情看书。看书需要一个安安静静的环境。你读这本书有什么心得吗?”
“我被一句话深深触动。”
“什么?”
“我生活的地方,我为何生活?”
“哦,我记得不是很清晰。”
“看书是让先贤们的思想点亮自己,远离黑暗与愚蠢。还得感谢你,给我推荐这本好书。”
“呵呵,不必谢。有些人读很多书,明白很多道理,照样愚蠢。”
“这是为什么?”
“呵呵,我不知道!”
“明天除夕。”
“嗯,明天我要包饺子。”
我与姗姗散散漫漫聊着天,窗外繁星闪烁。
次日除夕,在鞭炮连绵不断的叫嚣中,村庄溺入狂欢状态。夜色倾洒而下,涌入村庄的角角落落。家家户户煮饺子、放鞭炮,孩子们拿着新玩具在街巷上欢闹。饺子味儿、硝烟味儿、拜仙祭祖的香火味儿混杂在寒风中,在空中飘飘悠悠。
我们一家人聚在厨房的木桌旁,灯光照出我们每人面前的一碗饺子,冒着腾腾热气。
“今儿个除夕,一眨眼一年过去了。欢欢又长大一岁。一年来春山忙忙乎乎,开网店挣了些钱,身体比从前好。我对春生挺放心,在学校不捅娄子,暑假时还跑到南方打暑假工。我和你妈干着有劲儿,也不知道累。想到这些,咱们过得很幸福。”父亲作为一家之长,一边嚼饭,一边归纳家庭一年的过往。
“孩子他爸,饺子还没堵住你的嘴,别唠里唠叨的。”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喃喃的说。
“我高兴,想多说几句。吃过饭我烧一锅热水,咱都洗洗脚,洗掉灰垢和灾祸。”父亲笑着说。
我们一家人像是被裹在激流中,拼拼打打,跌跌撞撞,随着时间的洪流向前滚动。我们的幸福很简单,不带丝毫奢想。我们也曾失望,也曾幻想,然而我们没有放弃,没有屈服。幸福距离我们很近,它只是在和我们捉迷藏,藏在我们身旁的某个角落,静待我们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