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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会,庶子的人生总是用力过猛(2)

 
电视剧中的钟会
钟会的母亲始终是妾。即使赶走了孙氏,钟繇也还是另娶了贾氏为妻。妻是家庭成员,妾更像是家庭财产,妻的身后有与夫家相对等的妻族为支撑,妾却什么都没有,妾之于妻,即仆之于主。魏晋以来,妾的儿子,常被称为“无舅氏”——不是真没有舅舅,而是没有被夫家认可的大舅子。这情境,一直到探春喊出“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都没大改变。贾家只有王子腾这个舅哥,没有赵国基这个舅哥,把妾扶正,在重视门第婚姻的年代,很难很难。
 
钟毓有钟毓的委屈,钟会有钟会的委屈。
 
借母亲去世的时机,钟毓通过逾礼服丧表达他母子的委屈。八年后,张氏也去世了。
 
这一次,轮到钟会发作了。
 
 
这一次,钟会为我们留下了一篇传记,专写他的母亲。这个题材,在汉魏六朝文学中,是不多见的。
 
写了什么呢?写了孙氏如何迫害他的母亲,写了他母亲多么隐忍避让、以大局为重,写了他母亲本也是家世好的,知书达理的,还罗列了自己幼年随张氏读过的书。
 
更重要的是,他称孙氏为“贵妾”,“摄嫡”。摄者,代理也。也就是说,钟会根本不承认孙氏正妻的地位。相反,生母张氏被升格为“命妇”,据说是有“议者”认为:“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所谓外命妇也。依《春秋》成风定姒之义,宜崇典礼,不得总称妾名。于是称成侯命妇。殡葬之事,有取于古制,礼也。”——其实命妇从来是具备一定品级的大臣之嫡妻才能享有的称号,议者们的古制,不知从何而来,又将至贾氏于何地。总之,像后来北齐的颜之推说的那种,北方再婚男性身死之后,家里经常是战火纷纭,“子污母为妾,弟黜兄为佣”(《颜氏家训后娶》)的情况,看来是由来久远了。
 
钟会的这个传,不仅是为了母亲而作,更是为了自己而作。子以母贵,这是为自己的一方面,但不算完;子还要借母之口,剖白一下自己的心迹——古来女性传记,很多兼有为男作者服务的功能。钟会说:
 
“是时大将军曹爽专朝政,日纵酒沉醉,会兄侍中毓宴还,言其事。夫人曰:‘乐则乐矣,然难久也。居上不骄,制节谨度,然后乃无危溢之患。今奢僭若此,非长守富贵之道。’”——最早看出曹爽不是好人的,不是哥哥,是母亲。哥哥倒是那个陪着曹爽喝酒的人。钟会又说:
 
“嘉平元年,车驾朝高平陵,会为中书郞,从行。相国宣文侯始举兵,众人恐惧,而夫人自若。中书令刘放、侍郎卫瓘、夏侯和等家皆怪问:‘夫人一子在危难之中,何能无忧?’答曰:‘大将军奢僭无度,吾常疑其不安。太傅义不危国,必为大将军举耳。吾儿在帝侧何忧?闻且出兵无他重器,其势必不久战。’”(按,相国宣文侯、太傅都是指司马懿)
 
这群家眷间的对话,完美地将钟会与曹爽切割开了。
 
钟会又说,自己进入司马氏核心机要层十几年了,母亲曾说,春秋时范献子的小儿子善设诡计,范母亲觉得这孩子奸诈,以后肯定出事;我儿子钟会虽然也好谋略,他可出不了事,因为这孩子“居心正”,一定能辅佐圣明,不愧为钟繇后人。
 
同样是遭遇母亲亡故,钟毓服了个有争议的丧,钟会写了个不常见的传。这两件事放在一起看,还是哥哥笃厚,弟弟机灵啊。
 
电视剧中的钟会
 
又过了六年,钟毓死了。《三国志·钟会传》说:“会兄毓,以(景元)四年冬薨,会竟未知问。”
 
据说钟毓生前提醒过司马昭,自己的弟弟才华过人,但是“挟术难保,不可专任”,就是说,有谋反的兆头。这是一句足以让钟会灭门的话。
 
钟会也果然谋反了,果然灭门了,但司马昭保全了钟毓的子嗣。
 
做文学的人,大概多不喜欢钟会。他一会儿算计阮籍,一会儿欺侮夏侯玄,一会儿构陷嵇康,好像总是个兴风作浪的角色。我常常想,那些后来选择“谋反”的人,如果恰巧是庶子、私生子,他们的出身是不是常会被时人议论,或者被史臣关注?又或者,这种出身,是否真会加剧一个人的上进心,扭曲一个人的上进心,比如王沈的儿子王浚,桓温的儿子桓玄,范弘之的嗣子范晔?
 
命运当然不全然取决于出身,境遇良好而平生顺遂的庶子也很多,况且社会对他们的态度,也因时、地、家风有别。大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庶子难免要比嫡子付出更多的努力,即便在家庭内部,无论是采取钟会或者贾环的方式,为生母撑腰;还是采取褚渊或者探春的方式,向嫡母靠拢,都是一样艰辛的历程。这样习惯性努力的孩子,一旦进入竞争更激烈于家庭的社会,可能真会不自觉地,用力过猛罢。


作品集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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