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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远(2)



    夜里,常有做夜班的打工妹打工仔从我屋边走过。他们经常说说笑笑,有时候会唱着歌走过,有时候会哭泣着走过。每次我被他们吵醒,不知身在何处,但内心是安宁的,遗憾不能认识他们。

    到了这里,我没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像当地人一样,夜里也不用窗帘了。只有“苏州”城里人,才会用窗帘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白天,我泡一杯茶,坐在屋外,看天上的云,看群飞的或孤飞的鸟,看着看着,心随之飘荡,不知身在何处,但内心是安宁的,遗憾不能认识它们。

    我首先认识了游荡在这里的野猫野狗。为生存努力的它们,比宠物们更有智慧,更善于表达感情。我是被它们感动了才去收留它们中的老弱病残。我救它们,它们也救我。我对许多人说过,我会写它们,把它们写成一部小说。

    然后我认识了许多野草野菜。我开始整理我的院子,土地珍贵,我没有把院子用各种石头填没,它现在看上去一片杂乱,可绝对不是荒芜。鸭跖草看上去是一位妆容精致的小妇人,我总是因为它们的小蓝花而舍不得拔掉它们。龙葵容易生长,它个子高挑,引人注目,挂着一身圆圆的碧青珠子,我总是为了它们那些娇嫩可爱的满身珠子而不舍得拔掉它们。车前草长得到处都是,身材短粗,脚跟坚实有力,是个不折不扣的农夫。灰灰菜是小家碧玉。土参如皇后一样高贵。奶浆草是野菜里的胖妞,泽漆长得与它有点像,也是身体里一包浆液,而且它们经常会长在一起,但奶浆草可以吃,泽漆的体液有毒。苍耳子的果实毛茸茸的一身刺,是个顽皮孩子。马兰头的小蓝花使它有点小资情调,小蓟满身是嫩柔的刺,我好像从未见过它们开花,应当是青春期的男孩。野芹菜开小小的黄花,配上它曼妙的样子,说它是少女没人会反对。酢浆草也是开小黄花的,可是它们与野芹菜的样子不一样,它们乱糟糟地长成一大堆,生命力顽强,怎么看也是乡村憨姑娘。荨麻的叶子与众不同,手感和形状都像桑叶……它们与我为邻,是我渐渐认识的朋友,拔掉它们,让我很心疼。所幸野草拔不净,春风吹又生。我不用除草剂,除草剂让土地板结如铁,让许多野菜野草断子绝孙……如果我要写小狗小猫,我也一定要写它们。

    我要种蔬菜了。几年下来,我认识的蔬菜有一大堆,甜菜、韭菜、蓊菜、辣椒、番茄、丝瓜、豆角、莴苣、香菜、菠菜……你也认识它们,可我与你不同,我熟知它们的特性,它们爱干燥还是潮湿,爱阴凉还是阳光,爱肥料还是爱寡淡……我如果要写野菜野草,我一定也要写它们。

    不能没有树。我一住进来就种了一棵姿态漂亮的大丁香。每年4月,它们开一树洁白的花,就是在夜里也明亮得晃眼。它们还是鸟儿们的游乐场。丁香树过后,我种了玉兰、腊梅、红枫、紫薇、杨梅、龙枣、冬枣、白枣、白沙枇杷、青种枇杷、牛奶柿、扁柿、金桔、柚子、橙子、梨、苹果、樱桃、水蜜桃……我知道树能感知人的情绪,或者说,它们能神奇地听懂人的语言。有一棵桔子树,第一年结果,皮厚肉酸,一肚子籽。第二年还是。我就威胁它说,你再这样结果子,我明年就把你挖掉。结果,第三年,它结的果子皮薄肉甜,肉里没有籽。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少,你就觉得理所当然,然后你就与它们成为一体。我有一次与朋友谈起这些事,有一位也种树的朋友肯定地说,树,肯定听得懂人的语言。我要是写菜们,一定写树们。

    听得懂我的语言的,还有鸡鸭们。鸡叫麻花,鸭子,一只叫大卡,一只叫小卡。麻花睡觉睡在栏杆上,来去自由,回不回窝下蛋,全凭它当时的想法。大卡与小卡,一年有360天,天天下蛋,不过有时候我也得找它们的蛋。它们喜欢在外闲逛。我对它们发火责骂,它们会吓得逃远。

    我还认识一条青虫。这条青虫长得很大了,吃葡萄的叶子。我捉住它,它对我吐红色的小舌头。它头上还长了一只青角,样子凶恶,但我知道它是虚张声势,它要保命。所以我就放了它,扔到与葡萄树一墙之隔的绿化带里。第二天,我在葡萄树上又看见它了,它夜里翻山越岭地回来了。我已认识它,但我不能让它在这里。这次我把它流放到远处的树林里……三年前的事了,我还记得它的样子。

    有一次夜里我回家,看见金花对着外墙吼。我打开电筒一看,是一只刺猬偷吃猫粮。它站在猫粮盆子里,脸朝着墙,双手向上就像投降,肚皮贴在墙上。它也知道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我后来见过它几次。它不怕我,我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它在路边的落叶里窜来窜去,故意弄得动静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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