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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吃搅团

2015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回老家吃搅团

    和军校

    西安是一座城市,沿村是一个村。一个是大都市,一个是小地方,原本风马牛不相及,因为我的存在,这两个地方便有了关系。我像一根线,一头牵着西安,一头牵着沿村。不难想象,我的根在沿村,如今工作生活在西安。

    西安的根根梢梢尽人皆知,沿村在哪儿却鲜为人知。沿村在泔河岸边,九嵕山脚下。——九嵕山就是唐昭陵,当地人管这儿叫唐王陵。沿村距西安60公里,和大西北许许多多的弹丸小村一样,村风淳朴,村民敦厚,男人们趿着鞋走路,女人们扯着嗓门说话,碎娃们光着屁股满街蹿,风厢声彼此起伏,烟炊错落有致,鸡鸣狗叫猪哼哼。春日里,紫燕翻飞,麦浪滚滚;夏日里,缤纷的苜蓿花十里飘香;秋日里,硕果压枝,遍地金黄;冬日里,皑皑白雪焐出望不到头的静谧和纯净,似一幅生动的素描。沿村的美景在我的心里根深蒂固,最让我无法忘记的却是母亲打的搅团。

    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依然生活在沿村,我常回沿村去。

    60公里,确实不远,走起来却不轻松,每一回都让我疲惫不堪。大清早,我从北郊坐50路公共汽车到城西客运站,再倒59路公共汽车到咸阳火车站,再倒9路公共汽车到豆腐村。公共汽车在城里跑不动,时而塞车,时而红灯。出了城的9路公共汽车同样走不动,人不满,它不走,人招手,它必停,一路上哼哼唧唧,停停顿顿。豆腐刘村村口那间简易的小卖部门前必定站着我的父亲,双手扶着自行车把,眼巴巴地望着9路公共汽车开来的方向。我和父亲骑着自行车回家。早先,父亲骑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怀里抱着我的行李。后来,我骑自行车,父亲坐在后座上,怀里抱着我的行李。——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头发花白了,胳臂、腿以及腰部的力量已经不支持他骑着自行车驮我了。当我坐在自家的热炕上,太阳已经偏西了。我每一次回家,母亲总是分外高兴,她把自己的高兴劲儿体现在精心地为我做一顿饭:擀长面、摊煎饼、蒸包子、包饺子、熬糁子……我最爱吃的是母亲打的搅团。搅团是关中人家餐桌上的家常饭,人人爱吃,做起来麻烦。锅底烧着麦秸火,炭火不成,硬柴火也不成,容易把锅底烧焦。一锅水咕咚咕咚泛泡儿了,左手给锅里撒面,右手抡着擀面杖在锅里搅。搅是有技巧的,不紧不慢,顺时针方向,搅够七十二搅,搅多了不成,搅少了不成,搅多了搅团发硬,搅少了搅团不黏。搅团的吃法很多,凉调是一样,水围城是一样,露鱼儿是一样,煎汤是一样,样样好吃。

    我爱回老家,却忌惮反反复复的倒车和摇晃。好在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滋润,拥有私家车的人越来越多,这为我回家提供了便利。每次想回家,就挑个朋友打电话过去,说陪我回趟沿村。朋友们总是很爽快地应约。但我很快便发现这不是明智之举。我回家原本无事,就是陪母亲唠唠话,吃一碗搅团。在我陪母亲说话的时候,朋友都知趣地躲在门外,或者漫无目的地在人生地不熟的村子里转悠,这让我十分难为情。尤其让我尴尬的是,从朋友们的吃相上,不难判断出,我认为是人间美食的搅团其实并非那么可口。更何况,这两年,大家都是忙人,谁有闲工夫给你当专职司机?朋友之所以爽快答应,顾及了情面,牺牲的是自己的时间与意愿。于是,我动了买车的心思。

    我有了私家车以后,头一件事便是回老家吃搅团。我开着私家车回老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母亲。母亲眉角眼梢都盛满了抒心的笑意,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如今竟明晃晃地摆在了自家门口。我的私家车为母亲在村里长了脸,母亲为我打搅团的劲儿越发地足了,但母亲明显地不专心了,听见侄儿的呐喊声,她就撂下擀面杖,慌慌张张地奔出去,大声地呵斥侄儿:再让我看见你打弹弓,我就把你的手剁了!石子儿不长眼睛,万一落在你大伯的车上可咋办呀!听见自行车的铃铛声,母亲也撂了擀面杖,慌慌张张地奔出去,大声地呵斥侄女:走路能把你的脚走大吗?你看你骑个自行车拧来拧去的,自行车不长眼睛,万一把你大伯的车蹭了可咋办呀!听见狗的汪汪声,母亲同样会撂下擀面杖,慌慌张张地奔出去,吩咐正在抽烟的弟弟:你闲坐在这儿干啥呢?你坐门口看着你哥的车去,拉柴的架子车那么多,枝枝杈杈的,挂到你哥的车上可咋办呀!弟弟搬个小凳子坐门口去了,母亲又叮咛上了,她说:桂花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把自家的狗拴上,满村子蹿来蹿去的,撞到车上可咋办呀!狗又识不得瞎好,尿到车的轮胎上可咋办呀!你盯紧一点儿,看见狗过来,就拿砖头砸,让它离车远一点儿。我回家的次数很频繁了,中午临近下班时,我也会心血来潮地打电话回去,让母亲给我打搅团。待我回到家,白生生的搅团已经晾在案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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