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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和惊蛰(2)



    雨水飘落下来了。雨水如丝,细如马毛。眼前很快烟雾朦胧,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水,正好在雨水这个节气落下来。一切都是这么准确。我知道,今日之后,雪将变作雨,雪和雨其实是迥异的物理过程,雪是凝结,雨是散落。雪花让大地禁锢自封,雨水溶解泥土颗粒,让大地解冻。雨丝落在田园,也落在我身上,脸上,虽然有些凉,但已经没有了逼仄的冷。微凉。湿润。我从坡地的南边走到北边,感觉到大概有一亿条丝线钻入我的田园里,雨水落在山枣树上,枣树枝更加黝黑。落在桃树上。落在柳树上。落在麦苗上。落在麦苗的微白的积雪上。落在尚硬的土地上。落在迎春花的芽苞上。落在迎春花的茎条上。迎春花的枝条很快就柔顺起来,我掐断一条细茎,看见枝条里有一条小溪,那是另一条细小的瓦河。里面流淌的是生命的浆液。那浆液里有花有叶,也有看不见的果。

    邻地的刘三跑过来,刚才他正在旁边的地里翻地。他有好几个大棚,种菜卖给城里,但他也有一块自留地,和我一样,拒绝使用一切现代科技来耕作土地,也拒绝使用一切现代工具来收割庄稼。去年我和刘三合作得很好,我们互相帮忙照看田园,收割的时候我们一起拿着镰刀收割,累了一起坐在田埂上抽烟。我记得麦子收割下来,我和刘三一起拉着石磙轧场;刘三是个好把式,起风的时候,他扬起木锨扬场,我给他打下手;去年耕地的时候,我拉耧刘三摇耧播种,刘三摇耧摇得均匀,播下的种子出苗率高;去年我的菜园里收获了蔬菜,我跟着刘三挑着黄瓜茄子去赶集卖菜,卖完了菜我请刘三到酒馆里喝酒。结果菜钱还不够我们喝酒的,刘三笑话我不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我也哈哈大笑,告诉刘三,我有工资,不缺酒钱,我缺的是劳动,是参加耕耘土地收获果实的劳动。刘三说,你们城里人日怪,放着清福不享,跑到这农村来受罪。我说,人活着享福太多身体就不行了,这里也不行了(我指着我的心脏说),你看我劳动一年,颈椎也好了,腰也不疼了,前列腺也不肿了,脚气也没有了。刘三就明白了,刘三说,你是个活明白了的人。刘三那天和我都喝醉了,我们相互搀扶着回家,他去乡村,我去田园的草棚睡了一觉。

    刘三戴着个草帽过来,把草帽摘给我,说,快戴上吧,你这个脑袋不禁雨淋。我说,你是秃顶,还是你戴着。刘三说,别看是个秃顶,却也是个不怕雨的葫芦。我拗不过他,戴上他的草帽,夸他有先见之明,知道今天要下雨。刘三撸一把湿漉漉的脸说,我知道节气准哩。我掏出一棵烟递给刘三,一只兔子从远处山坡上跑来,歪着头看着我们两个怪人点烟,我和刘三也歪着头看了它半天。刘三说,我认识这只兔子,去年咱们的豆苗子被它啃掉过半垄,我得吓唬吓唬它。刘三弯腰拾个坷垃,兔子扭头就跑,跳出去多远还回头张望。我和刘三哈哈大笑,我说,就当咱们救济扶贫了它一家子。刘三吐口烟说,扶贫个×!过年我还得给它发红包哩!我知道刘三心疼庄稼,他才是真正的庄稼人,我的慈悲在刘三面前其实很肤浅。但我知道刘三不吃兔子肉,我是放心的,要是碰上胡二,这只兔子大概就要倒霉了。刘三扛着抓钩,他刨了一片地,他说要种点儿菜,问我是不是也要种点儿。我说,当然要种,我还得等着和你一起去卖菜呢。刘三说,等雨停了你也得抓紧翻地了。我说,好,下次我就带铁锨和抓钩过来。刘三说,那好,菜种子菜苗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把兜里的那盒烟都掏给刘三,说,拜托你了。刘三拍了***说,老弟放心,种菜我是老行家了。

    这样聊了一阵子,身上有些冷,刘三说,咱们回吧。我说好,天晴了咱们再来。我和刘三挪动着脚,鞋上都沾了厚厚的泥巴,一走一扭,一走一扭的,像个笨鸭子。刘三离家近,过了瓦河朝村上走去,我推上自行车,往相反的方向回家去。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在想,我得在田间好好拾掇间房子,到时候庄稼活儿多的时候,我就不回去了,直接在田里睡觉。那间草棚子已经有些漏雨,我得好好地苫些草,覆覆顶。还得垒上墙,不用砖,直接用泥垛墙,泥土房子冬暖夏凉,我住在这里舒服得很。等妻子休息的时候,我也让她一块到这里来度假,渴了就到坡下瓦河里去汲水,饿了就吃这田里收获的果实和菜蔬,晚上在田地里看月亮数星星、吹山风、听落雨,没事的时候把刘三和胡二喊来喝酒。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有一个好职业,文化馆的创作员,不用坐班,我的任务就是到处闲逛,到处溜达,观察观察自然,体验体验生活,收集收集民歌,写点儿文章交差了事。我今年给自己定的任务就是,侍弄好这半亩田园,收获一排子车蔬菜,几布袋粮食,然后写一部书,就写这半亩闲田,写它的春夏秋冬,它的繁华与孤独,写它生长的庄稼蔬菜,写在它仓库里生活的田鼠、蚂蚁和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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