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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斋的前夜(2)

 
“这果酱实在太好了,”她说。“怕是您,亲爱的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亲手做的吧?”
 
“是我亲手做的。除了我还有谁来做呢?什么东西都是我亲手做的。斯捷巴,我给你倒的茶太淡吧?嘿,敢情你已经喝完了!拿过来,我的小天使,我再给你倒一杯。”
 
“那个玛玛兴啊,我的孩子,”巴威尔·瓦西里伊奇转过身对斯捷巴接着说。“受不了我们的法语教师。他嚷道:‘我是贵族,我可不容许法国人来管教我!我们在一八一二年打败过法国人!’嗯,当然,他们把他打了一顿,……打得好厉害哟!他呢,有时候一看见他们要打他,就跳出窗子,溜之乎也!事后他一连五六天不到学校里来。他母亲就来找校长,用基督和上帝的名义央告他:‘校长先生,请您费心把我的米希卡找回来,狠狠地把这个混蛋揍一顿吧!’校长却对她说:‘得了吧,太太,我们学校里五个看门人加在一起,都对付不了他一个!’”“主啊,居然生下这样的强盗!”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小声说,带着恐怖的神情瞧着她的丈夫。“那个做母亲的太可怜了!”
 
随后是沉默。斯捷巴大声打呵欠,仔细打量茶壶上那个他已经看过一千次的中国人。两个姑姑和玛尔科芙娜小心地端着茶碟喝茶。空气中充满寂静和由火炉造成的闷热。……在大家的脸上和动作中,表现了人在肚子装饱以后还得吃东西的时候所常有的那种懒散和厌烦。茶炊、茶杯、桌布,都收拾走了,可是一家人仍旧围着桌子坐着。……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几次跳起来,脸上带着惊恐的神情跑到厨房去,对厨娘交代几句关于晚饭的话。两个姑姑照原先的姿势坐在那儿不动,把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前,锡一般的眼睛瞧着灯,睡意蒙眬。玛尔科芙娜每分钟打一次嗝,而且问道:“为什么我老是打嗝?我觉得好象也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什么呀。……呃!”
 
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和斯捷巴并排坐着,头挨着头,弯下身子凑在桌子上,看一本一八七八年的《田地》③。
 
“《米兰》④维克多·爱麦虞限⑤游廊前的辽奥纳多·达·芬奇纪念像》。你瞧。……样子很象凯旋门。……这儿有一个骑士同一个女人。……那儿远处有些小人。……”“这个小人象我们的同学尼斯库宾,”斯捷巴说。
 
“翻过去吧。……《普通苍蝇的喙部在显微镜下之所见》。
 
原来喙部是这个样子啊!嘿,这苍蝇!孩子,要是把臭虫放在显微镜底下照一照,那会是什么样儿!那才难看呢!”
 
客厅里有一只旧钟,仿佛着了凉似的,带着嘶哑的声音咳嗽了十声,而不是敲了十下。厨娘安娜走进饭厅来,扑通一声在主人面前跪下!
 
“请您看在基督份上宽恕我,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她说着,站起来,满脸通红。
 
“你也看在基督份上宽恕我,”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冷淡地回答说。
 
安娜照这样依次走到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面前,扑通跪下,请求宽恕。她只放过玛尔科芙娜一个,老太婆不是上流社会的人,因此厨娘认为不值得对她下跪。
 
在沉寂和安静中又过了半个钟头。……《田地》已经丢在一张长沙发上了。巴威尔·瓦西里伊奇竖起一个手指头,背诵他小时候念过的一篇拉丁语诗。斯捷巴瞧着他父亲那戴着订婚戒指的手指头,听着那些不懂的字眼,打起盹儿来,他用拳头揉眼睛,可是眼皮闭得更紧了。
 
“我要去睡了,……”他说着,伸个懒腰,打个呵欠。
 
“什么!睡觉?”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问。“那么这最后一顿荤食怎么办呢?”
 
“我不想吃了。”
 
“你疯了?”他妈妈惊恐地说。“怎么能不吃最后一顿荤食呢?要知道,整个斋期你都吃不到荤食!”
 
巴威尔·瓦西里伊奇也惊恐起来。
 
“是啊,是啊,孩子,”他说。“你母亲要有七个星期不给你荤食吃呢。这可不行,最后一顿荤食总是得吃的。”
 
“哎呀,我困了!”斯捷巴耍脾气说。
 
“既是这样,那就赶快摆桌子开饭!”巴威尔·瓦西里伊奇不安地叫道。“安娜,你为什么坐在那儿不动,傻娘们儿?
 
快去摆桌子开饭呀!”
 
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举起两只手来一拍,脸上带着慌张的神情跑进厨房去,仿佛家里起了火似的。
 
“赶快!赶快!”满屋子响起这样的说话声。“斯捷巴困了!
 
安娜!哎呀,我的上帝,怎么回事?快点呀!”
 
过了五分钟,饭桌摆好了。两只猫又翘起尾巴,拱起背脊,伸着懒腰,在饭厅里会合了。……一家人开始吃晚饭。谁都不想吃,人人的肚子都装得满满的,然而还是得吃。
 
【注释】
 
①指基督教复活节前的四十天斋期。
 
②1俄丈等于2.134米。
 
③俄国的一种投合小资产阶级口味的、带图片的周刊。这篇小说写于一八 八七年,因此那是一本九年前的旧杂志。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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