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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斋的前夜

大斋的前夜


大斋的前夜①
 
 
 
“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叫醒她的丈夫。“巴威尔·瓦西里伊奇!你去帮斯捷巴温一温功课吧,他坐在那儿对着书本哭呢!他又有什么地方弄不懂了!”
 
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坐起来,一面打呵欠,一面在嘴上画十字,柔声说:“我就去,宝贝儿!”
 
一只本来睡在他身旁的猫,也立起来,伸直尾巴,拱起背脊,眯细眼睛。四下里静悄悄的。……可以听见老鼠在壁纸里边跑来跑去。巴威尔·瓦西里伊奇穿上皮靴和睡衣,半睡半醒,没精打采,皱起眉头,从卧房走进饭厅。他一走进去,另一只在窗台上嗅一碟鱼冻的猫就跳下地,藏到柜子后面去了。
 
“谁叫你嗅这碟菜!”他生气地说,拿一张报纸把鱼冻盖上。“你干这种事只配叫做猪,不配叫做猫。……”饭厅里有一道门通到儿童室。儿童室里,一张布满污斑和深深的刀痕的桌子旁边,坐着中学二年级学生斯捷巴,脸上带着耍脾气的神情,眼睛泪汪汪的。他把膝盖差不多一直顶到下巴上,两只手搂住膝头,身子摇摇晃晃,活象一个中国的不倒翁。他生气地瞧着一本算术习题集。
 
“你在温课吗?”巴威尔·瓦西里伊奇问道,挨着桌子坐下,连连打着呵欠。“对了,我的孩子。……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薄饼也吃过了,明天可就要吃斋饭,忏悔,干活儿了。
 
每段时间都有每段时间的界限。你的眼睛怎么泪汪汪的?背书背不下去了?大概吃完薄饼就容不下学问了吧?就是这么回事。”
 
“你干吗拿孩子开心啊?”彼拉盖雅在另一个房间里叫道。
 
“你与其拿他开心,还不如指点指点他的好!要不然他明天就又要得一分,愁死我了!”
 
“你什么地方不懂?”巴威尔·瓦西里伊奇问斯捷巴说。
 
“喏,……分数除法!”男孩气冲冲地回答说。“分数除分数。……”“哼,……怪孩子!这算得了什么?这不用费什么脑筋。
 
把规则记住就行了。……要用分数除分数,就得用第二个分数的分母乘第一个分数的分子,那就是商数的分子。……好,然后头一个分数的分母……”“这个不用您说我也知道!”斯捷巴打断他的话,用手指弹掉桌子上一个核桃壳。“您给我做一个例题看!”
 
“例题?好,拿铅笔来。听着。比方说,我们要拿五分之二来除八分之七 。好。这儿的问题,我的孩子,就在于要把这两个分数除一下。……茶炊烧好了吗?”
 
“我不知道。”
 
“已经到喝茶的时候。……七点多了。……好,现在你听着。我们来这么推论吧。比方我们不是用五分之二而是用二 来除八分之七 ,那就是只用分子除。我们来除一下。这得出什么数呢?”
 
“十六分之七 。”
 
“对。挺棒嘛。好,那么问题,我的孩子,就在于我们……那么,如果我们用二除,那就……。慢着,我自己也乱了。我记得我们那个中学校里,算术教师是西吉兹孟德·乌尔巴内奇,是个波兰人。这位老师往往每堂课都讲乱。他开头论证一条定理,随后就讲乱,脸涨得发紫,在教室里跑来跑去,仿佛有人用锥子刺他的脊梁骨似的,然后擤上五回鼻子,哭起来了。不过我们,你知道,倒是宽宏大量的,假装没有看出来。我们问:‘您怎么了,西吉兹孟德·乌尔巴内奇?您牙痛吗?’你想想看,这班学生活象一伙强盗,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可是,他们其实倒是宽宏大量的呢!在我们那年月,象你这么矮小的学生可没有,都是些大高个子,楞小子,一 个比一个高。比方说,我们学校三年级有个姓玛玛兴的。主啊,好一个大个子!你要知道,这个大汉足有一俄丈②高,走起路来地板都颤摇,一拳打在你背上,准叫你一命呜呼!不但我们怕他,就连教师们也怕他。于是这个玛玛兴就常常……”门外传来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的脚步声,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往房门那边挤一挤眼,小声说:“你母亲来了。我们做功课吧。好,那么,我的孩子,”他提高嗓门说。“这个分数得乘一下那个分数。好,为此就得把第一个分数的分子……”“来喝茶!”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叫道。
 
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和他的儿子就丢下算术,走去喝茶。
 
饭厅里已经坐着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跟她一块儿坐着的是一个从不讲话的姑姑,另外还有一个耳聋的姑姑和老太婆玛尔科芙娜,她是个接生婆,斯捷巴就是由她接下来的。茶炊嘶嘶地响,冒出热气,在天花板上印下波浪般的大阴影。两只猫从前堂走进来,翘起尾巴,带着睡意,露出忧郁的样子。
 
……
 
“玛尔科芙娜,你喝茶加上果酱吧,”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对接生婆说,“明天就是大斋,今天吃个够吧!”
 
玛尔科芙娜舀起满满一匙子果酱,犹犹豫豫,仿佛那是炸药似的,送到嘴边,斜起眼睛看一下巴威尔·瓦西里伊奇,吃下去。她的脸上立刻铺开一种甜蜜蜜的笑容,简直有果酱那么甜。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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