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不记得是睽违了多久,但卫靳岭是真的很久没到柳冰雾的房间来了。 “怎么,你不进来?”率先走入房里的柳冰雾在床上坐了下来,以和刚才迥然不同的冰冷态度开口。 “哼,你会欢迎我?”立定在门边,拒绝再踏入一步的卫靳岭,也用绝不输他的冷淡语气说道。 “我妈说要让你看,我也没办法。” “哇咧,说得这么勉强,好象有多委屈一样!” 卫靳岭也毫不掩饰敌意的瞪着他,就站在门口不肯移动。 “怎么?你不进来看吗?”柳冰雾明知故问。 “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而已,没必要摆出这种样子。” “你不想进来我也不勉强你,爱在门口罚站也是你自己的事。”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卫靳岭,“只是,我希望在做美术课的报告时,你能把浮躁的心情收拾一下,不然组里的其他人很难做人。” “什么?” “你讨厌我是私事,别找其他人的碴。” “你!” “把私人感情带到课业上,会给别人惹麻烦的,更何况班上的同学对你已经够忍耐了。”柳冰雾维持着一贯冷漠的态度。 去你的! 别以为他不说话就当他是哑巴!要说讨厌的话,那不是互相的吗? “妈的,你还不是看我不顺眼!”卫靳岭忍不住反驳。 他可不准他说忘了自己前几天当着他的面撂下的狠话。 毫不在乎他人的感情、随口就说出讨厌这类伤人话语的人可不是他。 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卫靳岭丝毫不考虑这么大的音量会传到客厅,因为他眼前的人已经夺去他全副的注意力。 是谁先看谁不顺眼的? 笔直射向卫靳岭的清亮黑眸里,闪过一抹难以形容的黯淡,但因为速度过快并不明显,连柳冰雾自己都没留意到。 他是讨厌这个曾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没错,可矛盾的是,他发觉他竟然很高兴许久未曾造访自己房间的卫靳岭现在就站在门边,即使他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又外加怒目相向。 这还真是莫名其妙!他明明讨厌这个同年玩伴,甚至故意在私底下偷偷找他麻烦的呀!为什么…… “喂!你干嘛不说话?”不了解他为何突然陷入沉默,卫靳岭没耐心的问道。 原本沉入疑惑云团中的柳冰雾蓦地清醒,他立即挥去这个自己明明想得到答案,却又认为应该不值得自己头痛的烦恼。 “总之,下个星期二晚上全组要去参观画展,你可别因为个人的喜恶给别人找麻烦。” “你说什么?” “我也很不想跟你一起去欣赏画展,可是没办法,这是学校的功课。” “你这家伙……” 是存心找他打架的吗? 柳冰雾今天一开口就净是挑衅味十足的言词。怎么,终于忍无可忍的要做个解决吗?正好,他也等很久了。 连着沈竹语被抢走的怨恨,他要是不揍他一拳不甘心! 这么想着的卫靳岭向前跨出一步,汹涌的气势已预告来者不善。 可安坐在书桌前的柳冰雾似乎并不为所动,也不晓得他究竟是没注意到眼前即将找上门的麻烦,还是仗恃着自己的武术底子而冷静自持。 就在卫靳岭迈出第二步走入房间时,柳冰雾改变双腿交叉的姿势,面无表情的挑了下右眉。 “怎么,你改变心意了?” “什么?”瞬间搞不清楚他在说啥的卫靳岭反射性的问。 “刚刚不是还打死不肯进我房门的吗?” “你——” “进来也无所谓,只是别想我会招待你。要不是我妈要我带你来看,我可是一点都不欢迎你的。” 霍地停住前进的步伐,卫靳岭倒吸一口气。 “别欺人太甚!”他咬着牙,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拳。 这家伙还真他妈的过分!他要不是看在柳阿姨的面子,和老妈暗地龇牙咧嘴的逼迫,他才不屑到这儿来呢。 “要进来就进来,别停在那里,挺碍眼的。”柳冰雾发现自己的嘴巴竟会不受控制的说话。 虽然讨厌卫靳岭,但他原来是不打算用这种口吻说话的;只是,在看到他对自己不友善的态度时,挑衅的言语就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而他这无心的火上加油,毋庸置疑的引爆卫靳岭的怒气。 “谁希罕进你的房间!” 卫靳岭大发雷霆,朝他丢出一句大吼后,就火冒三丈的转身大步迈出他无法再多容忍一秒的房间。 没想到他会当场发火的柳冰雾楞了两秒钟,不知不觉的站起身来,反射动作伸手想留住他。 “喂!”可是他早已走远了。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突发奇想的要留他下来,但对着他毫无依恋的背影,他竟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 * * 星期二,在其他四名组员战战兢兢的注视下,柳冰雾和卫靳岭所属的小组一同上了开往画廊的公车。 这组人员的运气非常差,一来,签运把火种卫靳岭和柳冰雾丢在一组;二来,在明明有一半女同学的班上,他们六人却全都是男生。 六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男生走在一起自然是路人目光的焦点,更别提当中有两位极端抢眼夺目的男孩子了。 时间正值大半上班族已回到家的时段,所以公车内不至于太过拥挤,在经过一站热门的地点后,车上后方甚至还多出两个空位。 这连着的两个座位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除了柳冰雾以外的五位大男生立刻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战。 结果是卫靳岭和另一个同社团的同学获胜,或许是因他们两人都是足球社的,拥有其他人所不及的强大抗暴力吧。 “嘿嘿,我们赢了。”卫靳岭对着抢不到位置的同学奸笑道。 “可恶!下次我要去参加橄榄球社!” “我们学校有那种社团吗?”抢走另一个座位的同学一头雾水的问。 “我自己成立不就得了?” “那还是赢不过我们的啦!”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不用试就知道了。” “什么……” 在所有的人都加入唇枪舌剑时,只有柳冰雾维持一言不发。 他的缄默在他人看来是学生会会长一贯的冷静,但没人晓得他心里其实正波涛汹涌着。 这两天来,他一直被同一个问题困扰着。 和卫靳岭开始有了龃龉、两人不再直呼对方名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好象是……刚上国三不久的事吧? 他当然不会忘,在听到卫靳岭红着脸、害羞的告诉他他有了女朋友时,自己心中受到的冲击有多剧烈。 说来奇怪,他那时的心情竟是强烈的感到遭“背叛”。 然后,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却以一种报复的心态夺走卫靳岭的初恋;他知道自己对那个女孩并不感兴趣,可是只要一想到她是卫靳岭的女朋友,不知怎地,竟涌起一股想占有的冲动。 在看到卫靳岭因女朋友被自己抢走,而露出的悔恨神情时,他没来由的感到心情愉快。 横刀夺爱的结果当然是让卫靳岭对他心生不满,但开始交恶却是在他甩了那个女孩子之后的事。 听说他和自己的初恋女朋友分手,卫靳岭自是找上门兴师问罪,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从他口中得到这种让人火大的答案—— “没为什么,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她。” 从那之后,他和卫靳岭的关系正式决裂,两人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在他二度夺走他的女朋友后,两人变成“敌人”。 他也不了解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但就像是惯例一样,他成了卫靳岭每次失恋的罪魁祸首。 不,正确一点来说,他只和曾是卫靳岭女友的女孩子交往。 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经常连柳冰雾本身也搞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他和卫靳岭是不可能回到从前的关系了,这点柳冰雾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在他正要进一步思索困住自己的问题时,耳畔传来的吵闹声引起他的注意。 “喂!你很重耶!”卫靳岭边叫着边推开一个不甘心没抢到座位,而往他身上死命挤的同学。 “小气鬼!让我坐一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会被你压扁的。” 同学玩闹似的再度把他往另一个同学身上推,但公车上这种双人座位,要挤下三个都超过一百七十公分高的高中男生,实在有点困难,因此在发现自己怎么也坐不下时,推着卫靳岭的同学索性死心的往他腿上一坐。 “重死啦!”卫靳岭苦着笑脸装出哀号。 “忍耐一下,你不是踢足球的吗?那要有强壮的体魄才可以,我可是好心好意的在替你做重量训练耶。” “还没收到成果我就会先阵亡的!你快起来啦!”说着,卫靳岭又使劲的推着想死粘在自己身上的家伙。 两人的笑闹感染了其他三位原本打算看笑话的同学,三人在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后,也积极加入拉扯当中,形成五人争夺两个座位的玩耍画面。 就在一群人推推拉拉的当儿,一直保持沉默的柳冰雾忽然间冷冷开口: “一群人在车上打打闹闹像什么样?” 他的冷哼,让正玩上兴头的五人顿时像被冰冻一样楞住,卫靳岭以不输他的冷漠眼神回视他。 “都已经是高中生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吧?” 想要张口反驳他,但卫靳岭也晓得自己无法据理力争,而且要是说了什么,绝对会败在学生会会长能言善辩的才干下。 在所有人都自知理亏而缄口不言并颇有悔意时,只有卫靳岭仍是一脸的叛逆和跃跃欲试。 他真想抹去柳冰雾脸上那面无表情的假面具,让大伙儿看看藏匿在那之下的可恨真面目。 想归想,他也不愿增加同学无谓的麻烦或困扰,所以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他对柳冰雾命令式的批评没吭一声。 扫了眼骤然鸦雀无声的同学,柳冰雾的内心其实并不像外表那般风平浪静。 他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卫靳岭只不过是和平常一样,跟同学玩成一片罢了,他却克制不了如海啸般袭击自己的愤怒;只因为这几个同学都像无尾熊一样攀粘在卫靳岭的身上而已。 自从得知卫靳岭对沈竹语是真心之后,他的情绪就处在容易激动的状态中。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根本对自己无关痛痒的消息,会在内心引起强烈的轩然大波? 向来没有任何问题难得倒他柳冰雾,可是这个已在脑海里徘徊数日的烦恼却紧紧咬住了他。 方程式只要演算下去就会有答案,国学也只要翻开课本便能轻易获知解答,但只有这道明明看似简单的问题,怎么也无法推出结论。 他最擅长的逻辑推理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的思索,问题仍仿佛是一道又厚又高的石墙一样,挡住他所有窥视答案的视线。 “卫靳岭,上回的游戏我找到生路了。”正好站在卫靳岭对面的同学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现在才找到?真逊,那个游戏我都破关了。” “什么嘛,还不是你小气,我卡关了也不肯透露那段路怎么走。” “游戏是要靠自己努力才有成就感的。”卫靳岭瞥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同学一眼,寻求支持。 “没错没错,在找到走出迷宫的途径后,那种快活的感觉还真不是一个爽字了得呀!”坐着的同学立刻赞同的猛点头。 “哈哈,说得好!” 逐渐被话题吸引,柳冰雾在不知不觉间就把还没理出答案的烦恼丢在一边,专心的听起其他同学的对话。 最后,强烈的求知心,让柳冰雾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说哪个游戏?” 坐在卫靳岭旁边的同学自然而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手抓铁杆的柳冰雾回道: “哦,就是上个月……” 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卫靳岭冷不防的插嘴: “你跟他说也没用,优等生的学生会会长,怎么可能懂小孩子玩的游戏?” 这句话连再迟钝的人都能轻易感觉到夹带了多严重的挑衅,更别说卫靳岭还斜睨了柳冰雾一眼。 一旁的同学急出一身冷汗,实在有点担心两人会在公车上就扭打成一团。 现在只希望柳冰雾能大人不记小人过,维持他一贯的冷静态度,毕竟他一直以来也都没对卫靳岭明显的敌意有所回应。 可偏偏,就像故意要违抗众人的期望,卫靳岭在此刻又不知好歹的用会让人不由自主火大的语气说道: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哼,不回答我是什么意思? 无视他的存在吗?那也没关系,反正毫不忌惮的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后,他是心无障碍又神清气爽。 “卫、卫靳岭,你别说了。”坐一旁的同学赶忙扯扯他的衣袖,祈祷能大事化无小、小事化无。 “我又没说错,学生会会长大人怎么可能像我们这种闲人有那么多时间,整天坐在电脑或电视前游乐?”前面那一段还说得不够过瘾,他丝毫不将同学紧张的神情放在心上,又继续丢掷惊人的爱国者飞弹。 在气氛变得尴尬而紧绷的同时,一直对朝自己而来的挑衅默不作声的柳冰雾,以冷静的目光回看着他。 “我对这方面的确是涉足不深。” 他平稳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口吻,让在场的四位同学吃下一颗定心丸。 “但偶尔也会想放松一下自己玩玩游戏,我家里有可以玩PS2的机种喔。” 这一席丝毫嗅不出火药味的话,马上平缓了紧如绷弦的空气,前一秒钟那种宛如会爆发世界大战的紧张一扫而空。 从没想过虽是自己的同学,但广受全校女同学倾慕、在师长眼中更是倍受赞扬、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会长,会和自己一样有着相同的兴趣。原本不大敢出声的同学,当下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 围绕着柳冰雾,一些从前不曾有过的对话频频出现。 “耶?第一次听到,你也玩电视游戏呀?” “那你玩不玩PC Game?就是电脑游戏啦。” “你这么忙又玩游戏,成绩怎么还是这么好?” “哇咧,该不会你其实是那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人?” “不会吧?那种人不是只出现在古代的故事里吗?” 就在同学们忙着啧啧称奇时,成为话题中心的柳冰雾不着痕迹的扫视了卫靳岭一眼,后者正铁青着脸,极端不悦的瞪着他。 诡异得无法解释的感情又涌了上来,即使被卫靳岭以愤慨的神情狠狠直视,只要一想到现在没有同学对他抱来抱去,他就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讨厌他的感情没变,可是这一刻回荡在他心中的莫名安心也是不争的事实。 * * * 昨天参观画展时要不是柳冰雾那浑小子打坏他的心情,卫靳岭相信自己一定能专心一志欣赏本来就感兴趣的台湾乡土画作。 说起来和他平时给人的形象有些不搭调,但他的确对绘画、雕刻或雕塑这类静态艺术有一番研究。 受到叔父是雕刻家的影响,卫靳岭从小就耳濡目染,对艺术产生极大的兴趣;而也因叔父本身的专长是乡土艺术,因此在各个流派中,他最喜欢的即是斯人斯土的文艺。 自从上学期末接管足球社长一职以来,放假时他也经常必须到学校处理一些社团的相关事宜,加上要练球又要读书,根本没什么闲暇之余能做别的事。 昨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大好的心情却在柳冰雾的有心破坏下消失无踪。 “可恶!”他嘴里喃喃念了声,眼睛瞪着同伴传来的球奋力一踢,足球仿佛有生命似的往球门正中央飞去。 “呜!” 担任守门员的三年级学长吓了一跳,差点不敢伸手去挡那记仿佛子弹一样强而有力的攻击。 不过挡不挡都没差别,快如旋风的球速,让他伸出去的手落空,高速旋转的足球不偏不倚的弹入球网。 “哇塞!” 一个队友本想问他今天是否吃错药了,但还未来得及开口前,卫靳岭又朝传球方向奔去,他丧失打趣的机会。 卫靳岭的视线停在球上,心里却分神想着昨晚的事,一不小心恰好和一个没有经验的新进队员迎面对上。 两人都是使尽全力疾奔着,要是撞在一起,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经验老道的他瞬间下了闪躲的判断,身躯反射性的停下并往右挪开,可偏偏那个笨手笨脚的一年级队员,非但不晓得要顺势闪避,还一个劲的冲上来,所以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撞击的力道在缺乏注意的状态下产生很大的反作用力,其他正在练球的队员不约而同的担心着并集中过来。 “队长!没事吧?” “卫靳岭!” “一年级的,你怎样?” 在被人团团围住几秒钟后,卫靳岭和那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出冲撞动作的学弟爬了起来,两人幸运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啊,学长!”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好险的当儿,一个担任后卫的学弟忽然指着卫靳岭的手臂大叫,“你这里受伤了!” “啥?”将右手臂反转过来,他发现只是一个小小的擦伤,“哦,这没什么。”然后耸了耸肩。 “不行的,学长,伤口放着会感染细菌,要是一个不小心还会化脓,更严重的话就会——” “好啦好啦!”卫靳岭及时举高两手投降,避免他的长篇大论继续,“我现在就到保健室去消毒上药,这样总可以了吧?” “学长,我跟你去。” 这个一年级的学生之所以加入足球社,是因他在入学时无意间看到卫靳岭在球场上的英姿,立刻就被他那强悍而犀利的球风吸引;在进入这个社团后,理所当然的就把卫靳岭当作偶像崇拜。 “拜托!”看着还当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学弟,卫靳岭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一个擦伤而已,你别跟来行不行?” “可是——” “回去练你的球啦!” 卫靳岭对他皱皱眉,使出一个绝对不能跟来的眼色,撇下以忧心忡忡的神情凝视自己背影的学弟,大步迈开往保健室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