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3)
时间:2012-05-12 作者:倪匡 点击:次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在问我。我转过头去,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望着我,我伸了一个懒腰:“很对不起,布平,我没有听你在讲甚么。” 布平呆了一呆,看来样子有点恼怒,他的体型并不是很高大,可是人却扎实得像一尊石像。他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肤色深褐,脸相当长,浓眉、高鼻,那时他恼怒得像一个小孩。 他挥着手:“唉,你甚么时候才学得会仔细听人讲话?” 我不甘示弱:“那得看那个人在讲甚么,攀登圣母峰的经过听得太多了。” 布平还没有回答,有一个人尖声叫了起来:“天,你根本没有听,布平讲他在桑伯奇喇嘛庙里的奇遇。” 我对于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人,十分讨厌。我连看也懒得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去看一眼。故意张大了口,大声打了一个呵欠,放下了手中的书,站了起来:“如果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我先走了。” 那晚聚集在布平客厅中的那些人,我看来看去,觉得不是很顺眼,所以不想再逗留下去。谁知我的话一出口,布平的反应,全然出乎我的意料。 他先是陡地一呆,然后,突然跳了起来,挥着手,有点神经质地叫了起来:“听着,大家都离去,我要静静地和卫斯理谈一谈。” 一时之间,虽然大家都静了下来,可是却并没有人挪动身子,只是望着他。 他声音更大:“听到没有,下逐客令了。” 我觉得极度不好意思,忙道:“那又何必,有甚么事须要谈,改天谈也可以。” 布平挥着手:“不!不!一定要现在。” 他一面说着,一面更不客气地把身前两个坐在垫子上的人,一手一个,拉了起来:不但下了逐客令,而且付诸行动。 这令我感到十分突兀,布平自己常说,一个攀山家,必须极其镇定,要和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一样。稍为不能控制自己,就会发生生命危险,比外科医生更糟——外科医生出了错,死的是别人,而攀山家出了错,死的是自己。 虽然现在他并不是在攀山,但是他的行动,无疑大违常态。 不单是我看出了这一点,不少人都发觉事情不对头,几个胆小的连声说“再见”,夺门而出,有几个人过来,强作镇定地和我握手,讲着客套话:“原来你就是卫斯理先生。” 为了使气氛轻松些,我道:“是啊,请看仔细些,标准的地球人,不是四只眼睛八只脚。” 可是我的话,却并未能使气氛轻松,有一个人说了一句:“布先生有要紧话对你说,一定又是十分古怪的事,可惜我们没耳福。” 布平又怒吼了起来:“快走。” 主人的态度这样,客人自然无法久留,不到三分钟,人人溜之大吉,客厅中只剩下我和布平,我望着他,缓缓摇着头:“你今晚的表现很怪,刚才你还在高谈阔论,他们全是你最好的听众。” 布平愤然道:“好个屁,我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他们之中没有人回答出来。”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我,我心中不禁打了一个突,他问了一个问题,人家回答不出来,他就要凶狠地把人家赶走。 而他也问过我,我因为根本没有注意,所以也没有回答,看起来,他还会再问,要是我也答不上来,他是不是也会赶我走呢? 反正他是不是赶我走,我都不在乎,所以我躺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好,轮到我了吧。” 布平显得有点焦躁,用力踢开了两个大垫子,又抓起一瓶酒来,口对着瓶口,我听到了“啯嘟”、“啯嘟”两下响,显然他连吞了两大口酒。 然后,他用手背抹着口,问:“你看这只瓶子是甚么样子的?” 我呆了一呆,这算是甚么问题?我道:“就是一只瓶子的样子。” 布平向我走来,站在我的身前:“一只瓶子,或者是别的东西,当我们看着的时候,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对不对?” 我盯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才不会为了这种蠢问题而去回答对或不对。 布平又问:“当我们不看着的时候,一只瓶子是甚么样子,你说说看。” 我呆了一呆,这个问题,倒真不容易回答。乍一听起来,那似乎是蠢问题,但仔细想一想,确然大有文章。 一只瓶子,当看着它的时候,是一只瓶子的样子。 但,当不看它的时候,它是甚么样的呢? 当然,最正常的答案是:还是一只瓶子的样子。 但是,如何证明呢?偷偷去看还是看,用摄影机拍下来,看照片时也是看,不论用甚么法子,你要知道一只瓶子的样子的唯一方法,就是去看它,那么,不看它的时候是甚么样子,无法知道。 我想到这个问题有点趣味,沉吟未答,布平又道:“或许可以回答,用身体的一部分去触摸,也可以知道瓶子的样子,但我不接受这样的诡辩,因为瓶子的样子,如果有细微的不同处,触摸不出来。你可以告诉我,当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瓶子是甚么样的?” 我挥着手:“我无法告诉你,因为没有人知道,不单是瓶子,任何东西,死的或活的,生物或矿物,没有人看的时候是甚么样子,都没有人知道。” 布平的神态显得十分高兴:“对!卫斯理,你与众不同!刚才我问他们,他们每一个人连脑筋都不肯动就回答:有人看和没有人看的时候,全是一样。哼!” 我道:“可能一样,可能不一样,总之是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