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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马蹄(第二章)(13)



  晏小真眼圈微微一红,遂把这幅山水卷起。谭啸却并不自觉道:“所谓发于意者,走笔运笔,我欲如是,而得如是;所谓无意者,当其凝神注想,流盼运腕,初不意如是,而忽然如是也,谓之为足,而实未足,谓之未足,则又无可增加,独得于墨趣之外,天机之勃露也。”

  他直目看着晏小真,徐徐道:“姑娘应取法此二者,方可期之大成。”

  说着后退一步,拉袖欠身,晏小真于失望之中,淡淡一笑:

  “大哥果不愧个中高手,小妹折服万分。那么,请看小妹这另一幅……”

  说着她又展开另一纸卷。

  谭啸见这一幅画的是一株梅花,蓓蕾如珠,点点斑斓。他本是画梅老手,注目良久,已观出其中疵处。晏小真渴望他的一句好评,可是谭啸却摇了摇头:

  “这一幅较那一幅又差多了……”

  晏小真鼻子一酸,差一点儿想哭,飞快地卷了起来。

  谭啸哂然道:“姑娘既学画梅,则画梅歌诀不可不知,请问姑娘这歌诀如何诵之?”

  晏小真苦笑道:“大哥莫非是指的一丁二点,八结九变么?”

  谭啸摇头道:“非也!”

  这书生那种狂态,几乎令晏小真受不了。她娇躯微微颤抖着,直想哭。谭啸怎会看不见,怎能不痛心?可是这少年因胸有城府,生恐一上来就陷泥足而不可自拔,故此意示冰寒,以保退步。

  他莞尔一笑道:“画梅有诀,立意为先,起笔捷疾,如狂如颠,手如飞电,切莫停延,枝柯旋衍,或直或弯,蘸墨浓淡,不许再填,遵此模样,应作奇观,造物尽意,只在精严,斯为标格,不可轻传。”

  他笑了笑道:“姑娘,梅花是花卉中最难画的一种,如不假以时日,是很难见功的。

  姑娘这梅花,还在学步阶段,差得远呢!”

  才方到此,忽见晏小真两手一分,“哧”的一声,已把手中两幅图撕成了四片。重重往地上一掷,秀眉一扬道:“你……”

  说着双目一红,泪珠已点点而下。谭啸一怔,正想发话,晏小真已转身匆匆夺门而出。

  谭啸如同木人似的,对门痴望着,雪雁也怒气冲冲地把灯往几上一放,哼了一声道:

  “相公你对我们小姐也太不客气了。”

  谭啸佯装苦笑道:“怎么!我有什么地方失礼了?”

  雪雁冷笑了一声,双手插着腰:

  “小姐好心好意,来请相公指教;可相公怎么说,这不好、那不好,莫非一点好的地方都没有了?”

  谭啸惊讶道:“这么说,我是说错了?”

  雪雁见他如此,只以为是言出无心,不由气消了些,但仍然气得怪声哼着。谭啸叹了一声道:“子曰……”

  才说到此,雪雁已重重跺了一脚,气恼道:“子曰个屁呀!人都气走了!”

  说着也扭身跑了。

  谭啸望着她的背影,耸肩笑了笑,心想这一来,自己正可少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和那晏小真脱了亲近机会,自己以后也可放手行事了。

  他想着不由微微笑了笑,可是晏小真方才那种楚楚动人的姿态浮上眼帘时,他又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自己有意的奚落,在一个姑娘面前,似乎太过分了。试想那晏小真素日是何等娇嗔自负之人,今日当着丫鬟这么损她,只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理自己了。

  想着谭啸竟有些双目发直,直似若有所失。老实说,晏小真那两幅画,虽然如他说的稍欠功力,却绝不似谭啸损贬之甚。

  他弯下腰,把那撕成四片的画拾了起来;然后扶灯走到案前,小心地又合拢起来,叹息道:“好一个锦心绣手的姑娘……这画儿撕了太可惜了!”

  想着遂坐下来,小心用宣纸贴补了一番,用镇纸压在桌上,站起身来,又仔细端详了半天,愈看愈觉笔力挺秀,仿佛身入画中一般。

  谭啸不由感喟了一阵,晏小真娉婷的倩影,不自觉又陷入沉思中。睹物思人,他禁不住又叹了一声,遂又频频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想念之中,径自抽毫一管,在那幅补好的梅花上,运笔疾书:

  “春雷不解情,梅残心亦残。”

  写下了这诗句后,他不由凝目其上,默默惊念道:“哦!这……我这是怎么了……”

  想着忙掷笔屋角,匆匆把这两幅画卷起,置于案边画斗之内。一时俊面通红,心中通通直跳,他恍然失神似地坐下身来,自惊道:“谭啸呀谭啸……且不可种此情因,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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