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小说 >

逆插桃花(7)


    她去弄头发。连首席发型师KK也惊诧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又厚,不让她挽髻,建
立吹的蓬蓬然,秀发如云状。
    在BALL场,青青脱胎换骨地抢尽镜头。
    名嫒也在嫉妒私语:“她越来越漂亮,丈夫的心也抓回来。--是养鬼崽吗?拉
面皮吗?打羊胎素吗?见白龙王吗?--”但大家仍是言笑盈盈地知己状。
    晚宴开始了。
    菜一道一道的上--. 渐渐,大家嗅到腥味。都含蓄地皱皱眉。一个个耳语:
“今晚的菜有问题吗?”“那鱼我不吃了,好腥。”--不关鱼的事。到了碳烧牛肉
大盘,仍是腥。
    侍应走过李太太的座位,嗅到很重的腥味。
    不可能。名嫒、阔太、明星,怎么可能不洗澡?是腥,不是臭狐的膻。
    最后连青青自己也嗅到了。不知从哪儿发出的,血的味道。
    她离座,上洗手间。现场的腥味又跑了,原来是--青青不敢回到自己座位。借
词不舒服,比李世杰早一步回家。
    一上车,司机也有作呕的表情。整个车程,一直扭曲着脸。
    青青忙把晚礼服脱掉,全身浸泡在浴缸中,狂家大量香熏,浴油--,一切芬芳
辟臭的东西。浑身上下加头发,每个毛孔也不幸免。
    浴后,那腥味萦绕下去。
    她把整瓶香水倒在身上。
    又不停喝水,喝到第七杯,已经反胃。--但水仍没发挥冲淡腥味的作用。
    只要她一呼吸,一活动,甚至眨眼,那血腥味便渗出来,在她四下的空气中扩
散。
    她吃过的饺子,一批一批由大拇指到小老鼠甚至初生小猫大小的婴胎,在浑浊
的血浆中浮沉,颜色鲜艳,滑潺潺,亮汪汪,有小手小脚的红影,被一层软软的
“衣”裹着,透出微温。是它们!
    血的腥味,全身运行。荷尔蒙,微丝血管、神经线、脂肪组织、黏膜组织、肉、
皮肤。--全身。
    --她赢得青春,在漂亮,却输给了味道。
    怎么办?
    艾青青全身赤裸,跪倒在她家的羊毛地毯上。毛又厚又暖,但她冷得颤抖。
    无限凄徨。为了对自己不起的花花男人,她如此沦落?
    她蜷曲身子,无助地痛哭。--如被打掉的,还未足月的,堕落泥尘的婴胎。一
团在**中蠕动过的模糊的血肉。
    血的味道越发浓烈了--. 青青腾地抬起头来,深深呼吸一下,充满着憧憬、向
往、如瘾君子见到吗啡针,僵尸见到鲜蹦乱跳的大动脉。事已至此--她嘴角似乎拖
着一条看不见的血延。
    “嗖--”一下,她伸出舌头,把血延舔走,吸进嘴巴里去。
    闭上眼睛,放纵地享受着,她的报应!

                           浸泡在药水中的男人
    “同志,”实习室的墙角传来一阵悲凄的怨叹:“有吃的吗?好饿!”马益森
摸索着,熟练地用扫帚打扫卫生。
    他右眼已瞎,只剩一个洞。左眼严重弱视,看东西得凑近,凑近得象用鼻子去
闻闻是什么味道。
    “没有。”他淡淡地应着。
    “饿惨了,同志。”声音尖寒,毫无生气,还带吓唬人:“很久没吃了。快拿
来--”见没回答,又捏着嗓子怪叫:“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亮灯?来看看我是
什么鬼东西!”“别闹。”马益森缓缓打扫:“这里根本不需要灯。人人都看不清
楚。再恶心也不怕。”“你居然不怕鬼?”那影儿泄气:“我眼睛也不方便。同志,
带我一带。”马益森用扫帚的把子领他。
    到了一个大池。
    池中浸泡着一件物体。
    最初,他闻到药水的味道,会呕吐,因为那是一种刺鼻、不甘心,死亡的味道,
但渐渐他也习惯了。--如同他习惯了一切靠嗅觉、触觉、如同他不再怕黑,也不怕
鬼一样。这是生活地一部分。
    “刁伙,”马益森说:“就这儿。”“吓!”刁伙凑近一瞧,模模糊糊:“妈
的!真认不出来,死的好惨啊!这是我吗?”“是。”马益森木然,如常地道:
“来时是这个样子了。”“怪不得,好饿!”刁伙的头,半边被轰掉,半个嘴巴不
见了,枪弹自脖子后面大概上“风池”或“乳突”之处穿过。不致命,但足以摧毁
了头脸。之后再补一枪,在背心。--一定是刁伙行刑时乱动,挣扎、所以多吃一重
苦头。
    这处是南京中医药学校,六年制“推拿专科”的实习室。
    专科学生,好些是失明或弱视人士。虽看不见,但“推拿”是他们最合适不过
的一门绝活。
    马益森三年来,一星期两次,来此摸尸体。
    盲人心眼清明,对经络、脏腑的人体组织心里有数。因为不管男女肥瘦高矮,
骨头的数目都是二百零六。而分布全身,左右对称,包括经外奇穴的穴位,共六百
五十处。这是一个既定的结构。--人间有定数。
    推拿专科学生可用分寸折量法、指存法取穴,也可根据五官、肋骨、脊椎骨、
**--等标志来取穴。
    马益森和另一位同学常歧,略可视物,虽不大中用,但仍负责卫生。很勤快,



作品集李碧华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