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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体验(第五章)(4)



  好不容易爬到顶头,鸟松了口气,却听到等在这里的一位朋友的招呼声,马上又紧张起来。这位朋友,是鸟和一些做临时翻译的同伴组织起来的斯拉夫语研究会的负责人。鸟正在和醉酒后遗症纠缠得难解难分,和一位完全不曾预料到的人相遇,他觉得是非常尴尬的。鸟像一只遭到攻击的海贝似的,马上自我封闭起来。

  “喂,鸟!”友人叫。鸟这个外号,不管什么场合,哪类朋友之间,都是通用的。“从昨天开始,一遍一遍给你打电话,都联系不上,所以只好来这儿等。”

  “嗯。”鸟很不友善地回答。

  “戴尔契夫先生的消息,听说了吧?”

  “什么消息?”鸟漠然而不安地反问。戴尔契夫是巴尔干半岛上一个很小的社会主义国家驻日公馆的馆员,鸟们的研究会讲师。

  “听说戴尔契夫先生泡在一位日本小妞的宿舍里,不肯回公使馆,说是已经一周了呀。公使馆想内部协商解决,把戴尔契夫领回来,但公使馆本来刚刚设立不久,人手不够呀,地点是在新宿最杂乱地段的紧里边,公使馆里,没有能去寻找迷路孩子的人。因此,他们请我们研究会帮忙。本来我们多少也有一些责任的。”

  “责任?”

  “戴尔契夫就是和我们每次研究会后带他去喝酒的那家酒店的小妞在一起呀,那把‘椅子’上,”朋友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有一个脸色不好、身材矮小而性情古怪的家伙吧。”鸟也立刻想起了那个脸色不好、矮小而性情古怪的人。

  “但是,那孩子不会英语,也不会斯拉夫语,哪种外语都不会吧?戴尔契夫日语也不行,他们怎么过呢?”

  “就是呢,他们这一周是怎么过的呢,完全默不作声吗?”友人说着,渐渐又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戴尔契夫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公使馆,那会怎样?就变成流亡或亡命事件了吗?”

  “正是如此。”

  “真难办哪,戴尔契夫先生。”鸟神情忧虑地说。

  “我们的研究会想集中起来想想办法。你今晚有空吧?”“今晚吗……”鸟很为难,“今晚我不行啊。”

  “戴尔契夫先生和你最亲近吧?如果我们研究会派出一个使者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

  “使者吗,不管怎么说,今晚是没办法的。”鸟说,随即下了决心,把话完全说透:“我的孩子出生了,但先天异常,现在是死了,还是快要死了,正是这当儿口。”

  朋友吃惊地“啊”地叫出了声。上课的铃声在他们头上响了起来。

  “这不得了,确实不得了。今晚的会议,我们来开,你忙你的。孩子的事情,希望能振作起来,夫人还好吧?”

  “嗯,还好,谢谢!”

  “关于戴尔契夫事件的对策如果能确定下来,我再和你联系。不过,我觉得你身体很虚弱呀,要注意。”

  “谢谢!”

  鸟自责刚才隐瞒了连醉两天这段内容,一边目送着朋友摇动着肩膀逃跑似的慌张沿楼梯走下去。然后,鸟走进教室,那一刹那,他和一百多学生苍蝇似的头、丑陋的面孔正面相对。鸟条件反射似的低下头,随后再抬起来,尽量守住一个不正面看学生的警戒点,像举着自卫武器似的,把教科书和粉笔盒放到讲台上。

  上课了。鸟打开教科书夹着书签那页,毫无成见地从上周结束的那段下面开始朗读。刚一读,鸟立刻感觉到这篇文字是从海明威的作品节选下来的。教科书是外语专业主任凭自己兴趣从美国现代文学作品节选的短小章节的集成,章节之间在文法方面环环相关。海明威,鸟用力思索着。他很喜欢海明威,尤其爱读海明威的《非洲绿丘》。教科书收用的段落选自《太阳明天升起》,是靠近结尾主人公洗海水浴那一部分。“我”游着,身下波涛汹涌,时而有浪劈头打来,而一游到海上波平浪静的地方,“我”便仰浮着随意漂流。只有碧空一片,浪涛一会涌起,一会落下……

  鸟感到自己体内开始出现难以抑制的危机。喉咙干涸,舌头肿起,他整个浸泡在恐怖的羊水里。即便如此,鸟仍然朗读不止,同时,像一个病黄鼠狼一样,狡猾而孱弱地窥视着门口。如果急速冲过去,应该来得及吧?但是,如果能不这样,能坚持把课上下去,这是最好的了。为了分散紧张情绪,鸟一边朗读,一边回忆节选下来的这一段落的前后文。“我”在沙滩上休息了一会,又跳进水里游。后来,返回宾馆,接到了撇开他与年轻斗牛士私奔的恋人打来的电报。鸟想背出那电报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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