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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塔(第三节)(3)



    我把招财猫拉进来,放在四叠半榻榻米的正中央,脸上是怅然若失的表情。我与这只巨大的招财猫对视,这家伙虽然只是个装饰品,却洋溢着生命力,相形之下,我弱了许多。搞不好这只招财猫等一下会“啪”的一声张开了嘴,把我吞吃入腹也说不定。

    我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镜子。我的脸就像是蛤蟆一样,油汗奔流而下。接着,有人敲了我的门。我把门打开,门外的饰磨扯着笑,一边窥看着我。

    “我把梦想球拿来了,来你这边一起把它打开。”他说。

    然后,他就把那个滴溜溜的绿色球塞到我眼前。

    ◎

    就在十二月那漫漫长夜的最末,我们挖出了梦想球。

    所谓的梦想球,是把一张写着“二十岁时的自己”的纸张用黏土固定,然后一边在脑中描绘着自己二十岁那一天把梦想球打开的景象,一边将之封印的伤感仪式。那个梦想球就是我的战友——饰磨大辉——在中学时封印的东西。他回老家时,在装满了过往不堪回忆的纸箱里翻出这个东西。虽说他应该要在二十岁生日时把这个梦想球开封——这时候距离他应该要开封的二十岁已经过了很久。他说他不想一个人打开,希望我也列席参与。

    事实上,饰磨应该是害怕打开梦想球后,被那奔流而出的伤感所淹没吧。虽然我们早就发誓要排除那些多愁善感与罗曼蒂克,要在现实的生活当中勇敢地活着,但我们毕竟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有时也会被抓住弱点。梦想球的存在,可以说是散发着一股危险的香气……感觉就像是会突然被刺戳到灵魂最柔软的那个所在一样。

    想像一下,一个人独自在深夜打开封印了自己中学时代的梦想球的情景,就算只是这样想,便痛苦到连灵魂都需要局部麻醉的地步。如果就在这种时刻,他因为有感而发流下苦涩的泪水,那么之后大概会有长达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时间没办法原谅自己。所以,当他要面对过去时,我这个精神支柱,对他来说就是必要的存在。万一他被过去给攫夺丧失了心志,那么我得马上把他给殴飞才行。我一边想着,一边稍微握紧了我的右拳。

    饰磨说的梦想球大概有垒球那么大,白色的表面上,烧上了一些蓝色的混沌图样,这种令人感觉不快的图案,想必是象征了饰磨在中学时期的内在状态。我拿出报纸在地板上铺开,他则把梦想球丢了出来。

    “如果是让人笑不出来的梦想,怎么办?”饰磨喃喃念道。

    “你忘记里面写什么了?”

    “我觉得应该是去美国考上直升机驾照之类的,那时我还是中学生啊!”

    “算了,先把这个打开吧。”

    但是,就算我们拿了生锈的老虎钳用力敲打,梦想球还是整颗好好的。这是因为封进去的梦本身就很顽固又强悍的关系?每当他举起老虎钳,白色的黏土粉末就会再度四散,等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把梦想球敲开,四周的榻榻米也已散乱满布着白粉。

    梦想球里装的是一个底片盒,饰磨拿出镊子,像是对待考古学的古物一样,把已经变色的纸片夹了出来。

    我在旁边看着他与自己在中学时代所描绘出来的梦想对峙,那样的梦想,应该是相当光辉耀眼,而眼下已经二十三岁的他,要怎么去读自己十四岁时所描绘出来的自己?我虽然心急,却无能为力。

    他突然笑了出来。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喊:“这才不是我的梦想!”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对着自己在中学时代所写下的愚蠢梦想,有谁会承认呢?面对那赤裸裸的、过去的自己,不想看是很正常的。不过,我们之所以生为人,也是建立在过去失败的堆叠上,就像远古时期的生物尸体化做石油,才能建构起所谓的现代文明。我们必须把过去那些悲惨的愚蠢事迹当作是原料,才能往前走得更漂亮,所以,必须堂堂正正面对赤裸裸的过去才对。我们一定要一边掘出深埋在地下的石油,一边在这个世界上制造诸多废气、破坏破坏环境、生产塑胶制品。

    “不,不对,这不是我的字。”

    他把那张已然变色的纸片塞到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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