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四部 (第1节))(5)
时间:2023-02-24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点击:次
这部剧刚一启幕,在我这双擦亮的眼睛看来,在德-夏吕斯身上便进行了一场彻底而迅猛的革命,仿佛他已被魔杖所触动。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也未曾目睹过。罪恶(为语言方便起见,众人都这么说)这精灵,只要无视它的存在,它就会在无形中悄悄地伴随着您,无一例外。仁慈、奸诈也好,名声、上流社会交往也罢,这一切从不随意暴露,人们总保持其隐秘性。连奥德修斯一开始也没有认出雅典娜。不过,神与神之间很快就可相互看穿,同类人彼此也可一眼识破,如德-夏吕斯先生就被絮比安一眼看透。迄此,面对德-夏吕斯先生,我就象个漫不经心的人,面前站着一位孕妇却没注意她那笨重的身子,当她微微一笑,再次对他说:“对,我现在有点儿累,”他还不知趣地刨根问底:“您到底哪儿不舒服?”一旦有人给他点破“她有身孕”,他才猛然发现她腆着肚子,两只眼睛便盯着不放。确实,理智打开眼睛,悟错增加眼力。 有些人不愿把德-夏吕斯先生之流当作实例来证明这一规律,都是熟人熟面,长期未曾加以怀疑,直至有一天,在一个与他人无异的家伙的平淡无奇的外表上,那用密写墨水书写的、至今不露真迹的古希腊人珍爱的性格谜底暴露出来了,他们只要回想在生活中,有多少次险些做出蠢事,就完全会明白,他们周围的世界,一开始就办裸裸地暴露在眼前,把千百种伪装一一剥掉,而人愈有教养,便愈善于掩饰。比如有那么一个男人,在他那张毫无个性的脸上,人们根本就看不出他就是某女人的兄弟,未婚夫或者情人,正要张口骂她“好一只母老虎!”时,万幸的是,旁边有人给他们咕噜了一句,他们咽回了已溜到嘴边的那个倒霉字眼。于是,就象粉墙上显现出Mané,Thècel,Pharès①的字样,立即出现这样的议论: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兄弟,未婚夫或情人什么的,不该当他的面说她“母老虎”。单就这一新的观念便会引起一系列的重新组合,过去对她家其他成员的看法有的会取消,有的会收回,从此得到全面的调整补充。德-夏吕斯先生身上尽管附着另一个人,使他与众不同,就象那个半人半马的神,那个与男爵合二为一的人,我却一直没有发现。现在,抽象的东西具体化了,他一旦被识破,便马上丧失了隐身能力,德-夏吕斯先生摇身一变,来了个脱胎换骨,面貌全非,以致不仅他那富于变化的音容,而且过去与我时起时伏的交往,总之,至此我一直闹不明白的一切,一下子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就好比有一行文字,若把字母拆开打乱,不能说明任何意思,可如按正常词序重新排列,便表达出某钟思想,更也不易忘却—— ①据《圣经》记载,巴比伦伽勒底国国王伯沙撒一日大宴群臣,饮酒时,忽见有人手指显现出来,在粉墙上书写了这几个词,经请预言家但以理解释,那文字讲巴比伦国末日已到,全国将分裂给理代人和波斯人。 此外,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刚才见德-夏吕斯先生从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出来时,我为何觉得他酷似女人:真是个十足的女人!他这类人,不象看上去那么矛盾,他们的理想是富有男子气概,原因就在于他们天生的女人气质,在生活中,他们只是在外表上与其他男子没有差别;每人的眸子平面都凹雕着一个身影,绝无例外,它铭刻在人们藉以观察宇宙万物的眼睛里,可在他们那一类人的眼睛里,铭刻的不是仙女的倩影,而是美男的形象。他们这些人始终处于诅咒的重负之下,不得不靠自欺欺人和背信弃义过日子,因为他们也清楚,他们的那种欲望实在可耻,会受到惩罚,因此不可告人,然而正是这一矛盾给人创造了最为甜密的生活乐趣;他们不得不背弃自己的上帝,因为即使是基督徒,一旦他们出庭受审,便落成了被告,而面对着基督,且以基督的名义,他们必须为自己的一生几乎都受到诽谤而极力辩解;他们是失去母亲的孤儿,一生中,他们不得不对自己的母亲撒谎,甚至直到为母亲合上双眼的最后一刻;他们是无情无义的朋友,虽然他们的魅力往往得到普遍承认,触动了不少人的情感,虽然他们的心底常常是善良的,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然而,那种借助谎言得以苟延残喘的关系称得上为友情吗?一旦内心萌发出信赖与真诚的冲动,便会厌恶地唾弃这种关系,除非有幸碰上一个为人公道,甚至富于同情心的人,但是,这种人往往会被习惯心理引入歧途,甚至把公开的罪恶视作情爱,虽然这种情爱与他格格不入,就象有的法官,出于原罪和种族本性所造成的种种原因,比较容易怀疑、指控同性恋者杀人,犹太人叛逆。但是——我刚才概述了第一种观点,诸位可以看到,这一观点后面将得到修正,而且如果不为了那些耽于幻想,凭想象看待一切的人揭穿其中的矛盾,这一观点定会令他们勃然大怒,至少根据这一观点看,情况如此——他们虽是情人,可情爱的可能性几乎拒他们在门外,爱恋的希望给他们以力量,担当形形色色的风险,忍受各式各样的孤寂,因为他们的情之所钟恰是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毫无女人的特征,不可能***倒错,因此也不可能对他们产生爱情。倘若他们用金钱买不来真正的男子汉,倘若他们不被幻想所驱使,把出卖肉体的同性恋者错当作真正的男子汉,那结果必然就是他们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们的名声岌岌可危,他们的自由烟云过眼,一旦罪恶暴露,便会一无所有,那风雨飘摇的地位,就好比一位诗人,前一天晚上还备受各家沙龙的青睐,博得伦敦各剧院的掌声,可第二天便被赶出寓所,飘零无寄,打不到睡枕垫头,象参孙①推着石磨,发出同样的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