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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芦花(7)



  馆子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两人还在喝酒。眼看菜凉了,老虎说加个菜。来个一蛇四吃怎么样?白秋本是不吃蛇的,这会儿酒壮人胆,又不想显得那么怯弱,就说好吧。又问怎么个吃法?老虎说,就是清炖蛇肉,凉拌蛇皮,蛇血和蛇胆拿酒泡了生吃。老虎说着就叫来老板,问,你们这里最拿手的一蛇四吃还有吗?

  老板弓腰搓手道,蛇是有,只是这会儿师傅不在,没有人敢杀蛇。

  蛇在当地人眼中向来是恐惧而神秘的,老辈人都忌讳说起它,一般只叫它冷物或长物。见了蛇一定要将它打死,说是见蛇不打三分罪。吃蛇只是近几年的事,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敢吃。原先要是谁打死了一条蛇,就找个僻静地方将它埋了。胆子大的人就将蛇煮了喂猪。蛇万万不可放在家里煮,说是瓦檐上的楼墨要是掉进锅里,那蛇肉就成了剧毒,人只要沾一点就会七窍流血而死。白秋记得他小时候,城里同现在的乡下也差不多,很多人家都喂了猪。有回剃头匠李师傅打了一条蛇,就在城外的土坎上掏了一个灶,架起锅子煮蛇。白秋和一帮小家伙远远地围着看热闹,不停地吐着口水。事后小家伙都不敢让李师傅剃头发,总觉得他那双碰过蛇的手冰凉而恶心。那时候城里的小孩也同乡下小孩一样,吃饭时端了碗出来同人家换菜吃。可李师傅儿子碗里的肉谁都不敢同他换,都说他家的猪是吃了蛇肉的。

  白秋听说杀蛇的师傅不在,就问老虎,你敢吗?老虎忙摇了摇头。白秋笑了笑,说,我来。

  店老板对白秋马上敬畏起来,带他去了厨房后面。老虎也蹑手蹑脚跟了去。老板递给白秋一个长把铁夹子,指指墙角边的一个大铁笼,说,那里。

  白秋就见好几条大蛇蜷伏在笼子里,只把头昂着,信子飞快地闪动,成了一条可怕的红叉叉。都说七蜂八蛇,毒性最大,现在正是阴历八月,白秋揭开笼盖,只觉大腿内侧麻酥酥的。他记起了打蛇打七寸的老话,便故作镇定,对准一条大蛇的七寸叉去,然后用力一夹,扯了出来。蛇便顺着铁夹缠了起来,蛇尾扫了一下白秋的手背,一阵死冷死冷的感觉顺着手臂直蹿背脊。这时白秋才想起不知怎么杀死这条蛇。他只知道蛇皮是要剥的,就问,是剥活的还是怎么的?

  老板对白秋更是肃然起敬了,说,你老兄还真有本事,还敢剥活蛇?英雄英雄!不过一蛇四吃是要蛇血的,还是杀了再剥吧。老板说着就拿了刀和碗来。

  白秋却不在厨房里杀蛇,举着蛇到了店子外面。老板和老虎跟了出来。白秋操了刀,心想这同杀鸡不是一回事?就割开了蛇脖子。蛇血喷射而出,溅在手上冰凉冰凉。白秋全身发麻,真想马上丢掉手中这长物。他怕自己胆怯,反而将蛇抓紧了。蛇在挣扎,将白秋的手臂死死缠了起来,这时围拢了许多人,一片啧啧声。

  血流得差不多了,蛇便从白秋手臂上滑了下来,白秋这会儿不紧张了。却又想,怎么剥这蛇皮呢?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剥过一只兔子。他便将蛇钉在一棵梧桐树上,小心地将蛇脖子处割开一圈,按照他剥兔子的经验,小心地将蛇皮往下拉。蛇肉就一截一截露了出来,先是白的,立即就渗出了血色。

  皮剥完了,白秋接过老板递过的小刮刀开膛。他先摘下蛇胆,脖子一仰生吞了下去。围观的人轰的一声,退了一步。有的人不停地吐口水。白秋越发得意,收拾内脏的动作更加麻利。

  弄完了,老板拿盘子端走了蛇肉。围观的人才摇头晃脑,啧啧而去。

  老板越发殷勤了,亲自倒了水来让白秋洗手,还高声大气招呼服务员快拿肥皂来。

  蛇肉很快弄好了,端了上来。老板笑道,蛇胆这位兄弟先吃了,就只是一蛇三吃了。白秋和老虎一齐笑了起来。两人重新添酒,对饮起来。

  老板忙了一阵,出来同两人搭话,说,老虎兄弟是常客,这位兄弟有点面生。我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哩。

  小弟姓苏,苏白秋。

  老板忙说,苏白秋,这名字好听。也是城里人吗?怎么不曾见过?

  老虎说话了。我这兄弟受了点委屈,同我一样,也在里面呆了几年,才出来的。他是绝顶聪明的人,一肚子书。不是他仗义替朋友出气,早上名牌大学了。

  老板一下拘谨起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要是不猜错的话,这位苏老弟一定是一中苏老校长的公子?

  白秋笑道,什么公子?落难公子,落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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