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芦花(17)
时间:2023-02-23 作者:王跃文 点击:次
于是这次草坪会议没有产生盟主。尽管白秋死活不就,但这次碰头以后,他还是成了城里各派兄弟心目中事实上的领袖。只是没有正式拜把,他自己不承认而已。 兄弟们的推崇并没有给白秋带来好的心情。三猴子和马有道他都报复过了,这也只是让他有过一时半刻的得意。他现在感到的是从未有过的空虚和无奈。想命运竟是这般无常!人们公认的白河才子,如今竟成了人们公认的流氓头子!想着这些,白秋甚至憎恨自己所受的教育了。他想假如自己愚鲁无知,就会守着这龙头老大的交椅耀武扬威了,绝无如此细腻而复杂的感受。但他毕竟是苏白秋! 白秋的天都酒家生意很红火。晚上多半是兄弟们看店子,他总是在芳姐那里过夜。只是时时感到四顾茫然。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同芳姐不会长久的。毕竟不现实。但芳姐的温情他是无法舍弃的。芳姐不及秀儿漂亮,可他后来真的再也没有同秀儿睡过觉。秀儿也常来找他,他都借故脱身了。只要躺在芳姐的床上,他就叫自己什么也别去想。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醉心甜蜜事情了,他总是在芳姐的呢喃中昏睡。似乎要了结的事情都了结了,是否以后的日子就是这么昏睡? 白秋时不时回家里看看,给妈妈一些钱,或是带点东西回去。妈妈见白秋正经做事了,心也宽了些。他同妈妈倒是有些话说了,同爸爸仍说不到一块儿去。有回猛然见爸爸背有些驼了,胡子拉碴,很有些落魄的样子。他心里就隐隐沉了一下,想今后对爸爸好些。可一见爸爸那阴着脸的样子,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去了芳姐那里。路过白一家门口,又听见白一在弹那支无名曲子。他禁不住停了下来,感觉身子在一阵一阵往下沉。犹豫了半天,他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正好是白一爸爸开的门,笑着说声稀客,脸上的皮肉就僵着了。白一听说是白秋,立即停下弹琴,转过脸来。白一脸有些发红,说,白秋哥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玩呢?白一爸爸就说,白秋是大老板了,哪有时间来陪你说瞎话? 白秋听了瞎话二字,非常刺耳,就望了一眼白一,白一也有些不高兴,但只是低了一下头,又笑笑地望着白秋。 白秋总是发生错觉,不相信这双美丽的大眼睛原是一片漆黑。 说了一会儿闲话,白一爸爸就开始大声打哈欠。白秋就告辞了。 一路上就总想着白一的眼睛。他想这双眼睛是最纯洁的一双眼睛,因为它们没有看见过这个肮脏的世界。似乎也只有在这双眼睛里,白秋还是原来的白秋。 这个晚上,芳姐在他身下像只白嫩的蚕,风情地蠕动着,他的眼前却总是晃动着白一的眼睛。那是一双什么都看不见,似乎又什么都能透穿的眼睛! 他发誓自己今后一定要娶白一!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水一般从窗户漫过来,白秋恍惚间觉得自己飘浮在梦境里。芳姐睡着了,丰腴而白嫩的脸盘在月光下无比温馨。白秋感觉胸口骤然紧缩一阵。心想终生依偎着这样一个女人,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可是这样的月光,又令他想起了白一。白一多像这月光,静谧而纯洁。 自己配和白一在一起吗?既然已经同芳姐这样了,还是同这女人厮守终生吧,白秋想到这一层,突然对芳姐愧疚起来,觉得自己无意间亵渎了芳姐。他想自己既然要同芳姐在一起,就不能有退而求其次的想法。 正想着这两个女人,父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父亲佝偻着腰,一脸凄苦地在那窄窄的蜗居里走动,动作迟缓得近于痴呆。父亲现在很少出门了,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从前,老人家喜欢背着手在外面散步,逢人便慈祥地笑。现在老人家怕出门了,怕好心的人十分同情地同他说起他的满儿子。 白秋似乎第一次想到父亲已是这般模样了,又似乎父亲是一夜之间衰老的。他深沉地叹了一声。芳姐醒了,问,你怎么了?又睡不着了是吗?说着就爱怜地搂了白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呵护着孩子。白秋闭上眼睛,佯装入睡。心里却想,明天要回去一下,喊声爸爸。今后一定对爸爸好些。就算想娶了芳姐,别人怎么说可以不顾及,但必须慢慢劝顺了父母。再也不能这么荒唐了,非活出个人模人样来不可,让人刮目相看,叫父母有一份安慰! 第二天,白秋同芳姐起得迟。白秋洗了脸,猛然记起昨天酒家厨房的下水道堵了,还得叫人疏通,便同芳姐说了声,早饭也不吃就走了。也许是想清了一些事情,白秋的心情很好。路上见了熟人,他便颔首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