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故园(2)
时间:2023-02-23 作者:王跃文 点击:次
我颤颤颠颠地跑了过去。见妈妈躺在一个高高的土坎下面,丝纹不动。妈妈被爸爸和姐姐抬回家以后才知道呻吟。夜里,爸爸挨批斗去了,姐姐哥哥也去接受教育。只有我守着妈妈。妈妈不断地惨叫。后来上学时教师讲到鬼哭狼嚎叫我立即想起妈妈的惨叫。即使后来知道那是贬义词了也这么联想。 妈妈无法再上山,天天躺在床上叫唤。我因祸得福,不再上山喝西北风。妈妈哎哟哎哟了个把月,再也不叫了。妈妈不痛了是吗?妈妈应了一声,眼睛红了。 妈妈瘫痪了。 妈妈说是头晕摔下山坎的。张老三红着脸,说妈妈害怕群众批斗,企图自绝于人民。妈妈丧失了劳动能力,也享受不到照顾。哥哥不再上学了。 妈妈以后只有双手爬行,再也没有漂亮的身段。妈妈背靠壁板坐着的时候,照样很美。这印象是我后来的回忆。 那个冬天过后的春天,早稻开始播种了。社员们在田里忙碌。那个延绵十几里的大标语让他们兴奋。美国佬屁股上长着尾巴。日本矮子个个一米三以下。中国的人造卫星比苏修的大多了。社员们议论着国家大事,斗志格外昂扬。 其实这些场面是许多年之后我从大人们的笑谈中知道的。我当时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蚂蚁搬家。妈妈坐在茶堂屋打草鞋。生产队给她定了任务。我远远地见一个人一偏一偏地朝我家走来。张老三。我十分害怕这个人,连忙越过茶堂屋,躲进了里面的房间。 那种事叫做*是我后来慢慢才知道的。当时只觉得张老三对妈妈做了很恶毒的事。因为我听见张老三凶狠地连声喝令妈妈老实点老实点。妈妈嘤嘤哭泣。 张老三走了以后,我怯生生地走到妈妈身边。妈妈还在流泪,用稻草揩着裤上的泥巴。张老三是刚从田里来的,脚下泥巴没有洗。 那天天气很好。 从那以后张老三隔不了几天又会来。他一来我就躲。妈妈就哭。有一天终于听见妈妈很平静了。妈妈说以后不要再整我驼子。张老三说只要你老实我就不整他。以后张老三来的时候不再叫妈妈老实点。喊妈妈叔母。全村都是张姓宗族,张老三小爸爸一辈。妈妈不应,仍叫张老三队长。有回张老三进屋之后,我听见响动一会儿就没有一点儿声音了。静得让我害怕,担心妈妈是否叫狗日的张老三杀了。我趴在壁缝上朝外一望,见妈妈被张老三*了衣服,放倒在长条凳上搬来弄去。妈妈全身软荡荡地像抽尽了骨头。我吓得一下子尿湿了裤子。 这恶梦般的经历真的让我心理变态。直到上大学,我对男女之事仍心怀恐惧和厌恶。当然还因为后来另外一些经历。我的妻娇媚可人,但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能协调。往往在兴致勃勃耳热心跳的时候,我突然浑身软绵绵起来,感到索然无味。 张老三的老婆*很大,走路时**颤得厉害,同女人相骂的时候,女人骂她上海佬。因为她满头卷发。别人一骂上海佬,她就要同别人拼个死活。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最忌叫她上海佬。 有回上海佬疯疯癫癫地跑到我家,将妈妈死死打了一顿。妈妈不能动弹,抱着头死受。晚上爸爸又打了妈妈。妈妈就哭。妈妈不再哭出声,只流泪饮泣。 我认为妈妈挨打肯定同张老三有关。我竟然胆敢仇视张老三了。 我便伺机报复。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报复真是罪不可恕。张老三家房子同我家背靠着,隔了几道矮矮的竹篱笆。我趴在屋后的窗户上可以窥视张老三的后院。那里种着菜。屋檐下有鸡笼和猪圈。我当时完全把自己当作鬼头鬼脑的坏人,而不是电影里那些机智勇敢的解放军。在我恶毒而快意的幻想中,他家的菜被我拔掉了好多回,鸡和猪被我弄死了好多回。 我第一次实质性的报复行动是受到了电影《地雷战》的启发。我屙了一大堆粪,用纸包着丢到张老三的屋檐下。我等待着张老三、上海佬、他们的小女儿桃花,或他家别的什么人踩中了地雷,滑倒在地,弄得满身臭粪。我监视了三天都不见有人踩中我的地雷。第四天,张老三看见了那包粪,用铁锹掏进了菜地。随后骂桃花屎尿乱屙。桃花死不认账,说她都屙在菜地里。我很后悔自己白白给他家菜地施了肥。 直到那天看见了桃花蹲在菜地里的白白的小屁股,我才改变袭击目标。我求哥哥给我做了一个橡皮弹弓,寻机射击桃花的屁股。我躲在窗户后面瞄准。弹弓在我想象中成了冲锋枪之类的精良武器。桃花是《地道战》中的山田大佐,摸着屁股丑恶地叫喊。可没有一次成功。我射出的石子都被竹篱笆挡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