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国民(2)
时间:2012-05-06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次
但是叠好的杂志上下的次序,都被弄乱了。例如「玛丽克列尔」被放在「新月形面包」上面,而「家庭画报」又被放到「安安」里下面,那就错了。而且,他们还把妻夹在某些杂志里的书签弄得散落一地。夹有书签之处,对妻而言就是刊有重要情报的书页。至於那是什麽样的情报或究竟有多麽的重要性,我则一概不知。我想可能是和她的工作有关,抑或个人方面的事。不过,不管怎麽说,对她而言,那都是 很重要的情报。我想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她一定会说,我难得和朋友聚聚,心情满愉快的,没想到你却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她要说的台词,我几乎可以全部背出来。这下可糟了!我想。然後摇摇头。餐具架上终於空无一物了。然後,『电视国民』把电视放在那里,再把插头插进墙壁的插座里,打开开关。电视随即发出沙沙的声响,画面一片空白。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影像出现。他们用遥控器依次转 换频道。可是,无论是那个频道的画面,都是一片空白。也许是没有接天线的关系吧!我想。房子里的某个地方应该有天线的接口吧!记得刚搬进这栋公寓时,管理员好像对我说过如何安装天线。我似乎记得他曾说过:就在这里,这样接就可以了。 可是我却想不起那个地方在那里?因为我们家没有电视,所以我几乎完全忘了那回事。 不过,『电视国民』好像对於接收广播一事,完全不感兴趣。他们竟连查看一下天线接口的表情都没有。尽管画面依然一片空白,影像也没有出现,他们仍毫不在意。看起来,他们似乎只要按下开关,将电源转到『ON』的位置,就已经达成目的了。
那架电视是新的。虽然它并没有被放在箱子里,但却一眼即可看出是全新的。 那叁个电视国民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检视般地眺望电视的白色画面。其中一个电视国民走近我身边,好像要确认从我坐的位置看到的电视画面是怎麽样的。电视刚好摆乡我的正前方。距离也恰到好处。他们似乎感到很满意,而且有一种工作到此告一段落的气氛。其中一个『电视国民』(就是走到我身边确认电视画面的那个),顺手把遥控器放在桌子上。 在那段时间里,『电视国民』始终不发一言。他们似乎只是正确地依照既定的步骤行动。所以压根儿没有开口的必要。那叁个人都是按部就班,且极有效率地完成自已的任务。他们的手法乾净俐落,作业的时间也很短。最後,一个『电视国民』把刚才随手搁在地板上的座钟拿在手上,想在屋子里寻找一个适当的放置场所,结果却没找到,只好放弃,又把它放回地板上。滴--答、滴--答,座钟在地板上继续重重地报时。我住的公寓十分狭窄,而且我的书和妻所收集的资料,已经把屋子堆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被那个座钟绊倒。我这麽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错!我绝对会被绊倒。我敢打赌。 那叁个『电视国民』都穿着深蓝色的上衣。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料,却看得出是一种很光滑的布料。他们的下半身则穿着蓝色牛仔裤网球鞋。他们的衣服和鞋子也是略微缩小的尺寸。由於长时间看着他们活动的身姿,我逐渐感到自已的缩小尺寸的说法,似乎也不太正确。那种感觉就像戴着深度的眼镜,背着身搭乘高速滑行车的感觉。四周的风景扭曲变形且上下颠倒。於是这才憬悟到:以前自已无意识地置身其中的世界之平衡感,并非是绝对的。『电视国民』便能使看到他们的人产生这种感觉。
直到最後,『电视国民』仍然叁缄其口。他们叁人再度检视电视的画面,再次确定毫无问题之後,使用遥控器关掉电源。画面的白色一下消失了,那轻微的沙沙声也随之消失。画面又回复到原来毫无表情,略带黑灰色。窗外已经开始变了。外面传在叫谁的声音。 公寓的走有人地走过。 如往常一样,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那些『电视国民』再次环视室内,似乎在做最後的检查,然後打开门走了出去。
吧!如果别人站在和我同样的立场时,大概也会这麽做吧!这麽说,并不是要为自己辩解。只是,当眼前的人以那种方式完全漠视你的存在时,你也会逐渐对於自己是否真的在那里之事失去把握,就连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都觉得那只手彷佛是透明的。那是一种无力感,也像是被符咒定住身。自己的身体与自我的存在渐渐变得透明。於是我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叁个「电视国民」把电视摆在我的房间。我无法开口。因为我怕听到自己的声音。 「电视国民」出去之後,房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的存在感又恢复了。我的手又再次变回自己的手。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暮色早已被黑暗吞没。我打开房间的电灯,然後闭上眼睛。电视依旧摆在那里。座钟也仍然在计时。滴——答、滴——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