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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三部 盖尔芒特家那边 (第7节))(17)



    “刚才您看见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了吗?”我问斯万夫人。

    但因为公爵夫人没有同她打招呼,她就装着把公爵夫人看作一个毫无趣味、毫不引人注目的人。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清,”她回答说,并且借用了一个英语词,脸上的表情叫人看了很不舒服。

    可是,我不仅想了解德-盖尔芒特夫人,而且还想了解所有同她有来往的人,此时此刻,我和布洛克一样,和那些在谈话中不想讨人喜欢,只想把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弄清楚的自私者一样,为了能正确地想象出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生活,我不知轻重地向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打听勒鲁瓦夫人。

    “是的,我知道,”她装出蔑视的样子回答说,“她是那些傻头傻脑的木柴商的女儿。我知道她现在同很多人有来往。但我可以告诉您,我已经老了,不想结识新朋友。我过去认识的人中,有许多人是很有趣,很可爱的,因此,我确实认为勒鲁瓦夫人不会给我增添新的乐趣。”

    德-马桑特夫人当起了侯爵夫人的伴妇,把我介绍给法芬海姆亲王。她话还没有说完,德-诺布瓦先生就跟着给我作起介绍来了,而且言词非常热情。他大概认为,既然有人给我介绍了,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向我表示一下礼貌,这丝毫不会损害他的声誉;或者他认为一个外国人,即使是名流,对法国沙龙不可能了如指掌,他会认为给他介绍了一个上流社会的青年;或者他想行使自己的一个特权,给介绍增添一种大使亲自推荐的成份;或者他有仿古嗜好,为了取悦于德国亲王,想让亲王殿下重温古代的礼节:谁要想认识亲王殿下,必须有两个教父当介绍人。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觉得应该让德-诺布瓦先生亲口对我说,她不认识勒鲁瓦夫人并不遗憾,便大声说:

    “大使先生,您说勒鲁瓦夫人是不是一点趣味也没有?是不是比到我这里来的任何人都逊色?我不引她来是不是完全正确的?”

    或许是想表示独立自主,或许是累了,德-诺布瓦先生只是恭恭敬敬地还了个礼,看不出是赞成还是反对。

    “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笑容满面地对他说:“有些人可笑极了。您信不信?今天有一位先生来看我,他硬说吻我的手比吻一个年轻女人的手还要有趣味。”

    我一听就知道是勒格朗丹。德-诺布瓦先生眯缝着眼睛笑了笑,好象吻她的手是一种很自然的欲念似的,不应该责怪产生这种欲念的人,也可以说是一部小说的开场白,他准备用富瓦丝农①或小克雷比伊翁②对堕落的宽容,原谅甚至怂恿这个开场白。

    “年轻女人的手一般画不出我在这里看见的画,”亲王指着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没有画完的水彩画说。

    他问她看没看过方丹-拉都③的花卉画,刚办过他的画展——

    ①富瓦丝农(1708-1775),法国作家,生活放荡,徜徉于巴黎沙龙,著有色情小说、诗歌和喜剧。

    ②小克雷比伊翁(1707-1777),法国作家,擅长心理分析,因写色情小说而坐牢多年。

    ③方丹-拉都(1836-1904),法国画家,他的静物画和花束深受喜爱。

    “那些画是第一流的,正如现在有人说的,它们出自一位高手,一位绘画能手,”德-诺布瓦先生发表了看法,“但我觉得,它们不能和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画同日而语,她的花色彩更好看。”

    即使我们可以假设,是老情人的偏心、爱恭维人的习惯和小圈子内的一致看法促使前大使说出这番话的,但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到,社交界人士的艺术鉴赏力是如何没有情趣,他们的看法是多么随心所欲,一件微不足道的作品会使他们作出荒唐的评价,而且不会有真正的感受使他们中途改变看法。

    “我对花不识货,我一直生活在乡下,”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谦虚地说。“不过,”她又和蔼地对亲王说,“如果说我从小就比其他乡下孩子对花的了解多一些的话,那也得归功于贵国的一位杰出人物,德-施莱格尔①先生。我是在布洛伊②认识他的,是我的戈德里姑妈(德-卡斯特兰元帅夫人)带我到那里去的。我记得很清楚,勒布伦③先生,德-萨方迪④先生和杜当⑤先生经常请他谈论花卉。那时我很小,他讲的我不可能全懂。但他老喜欢带我出去玩。他回国后,给我寄来了一本漂亮的植物标本集,以纪念我们一同坐着四轮敞篷马车去里谢山谷进行的一次漫游。那次,我坐在他腿上睡着了。我一直保存着这个标本集,我对花的特征可能会视而不见的。当德-巴朗特夫人将布洛伊夫人的几封信公诸于世时(信写得很美,但矫揉造作,就象它们的主人一样),我希望从中能找到德-施莱格尔先生关于花卉的几次谈话。可是,这个女人在大自然中只想为宗教寻找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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