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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三部 盖尔芒特家那边 (第7节))(14)



    ①即奥黛特,也就是后来的斯万夫人。

    ②福拉贝尔(1799-1879),法国历史学家和政治家,著有多部历史书,曾当过公共教育部长。

    夏尔-莫雷尔除了野心之外,似乎生性喜欢比较实际的东西。他看见絮比安的侄女在院里缝背心,就对我说,他正好需要一件“独出心裁”的背心,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嘴上说要背心,其实是对姑娘动了心。他毫不犹豫地请求我下楼去,给他作介绍。“但是,您不要讲我同你们家的关系。您懂吧,关于我父亲,我相信您能守口如瓶的,您就说我是您朋友们认识的一个大艺术家,您明白吧,应该给生意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向我授意说。我和他不很熟,不可能称呼他“亲爱的朋友”,这点他很理解,但我在姑娘面前可以叫他……“当然不是大师……尽管……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就叫我‘亲爱的大艺术家’吧。”尽管他授意我叫他艺术家,但我在裁缝店里却避免——用圣西门的话来说——授予他这个称号,只不过是用“您”来回答他的“您”罢了。他在一堆丝绒布中发现了一匹鲜红颜色的,红得那样刺眼,尽管他趣味庸俗,也一直没敢把背心穿出来。姑娘和她的两个“学徒”又开始干活了,但我觉得她和夏尔-莫雷尔彼此有了好感,她相信夏尔-莫雷尔“是我那个阶层的人”(只是比我更优雅,更阔气),这使她产生了仰慕之心。刚才在屋里看照片时,我惊奇地发现,在他父亲给我的照片中,有一张是根据埃尔斯蒂尔画的萨克里邦小姐,也就是奥黛特的画象拍成的,因此,当我送他到车马出入的大门口时,我对他说:“我想问您一件事,但我怕您未必知道。我叔祖父同那个女人很熟吗?我想象不出她同我叔祖父的哪一段生活有联系。因为斯万先生的关系,我对这事很感兴趣……”“瞧,我忘记告诉您了,我父亲嘱咐我,要我把您的注意力引到这个女人身上。因为您最后一次见您叔祖父的那天,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正在他家里吃晚饭。我父亲不知道该不该放您进屋去。您似乎很讨这个荡妇的欢心,她希望能再见到您。但就从那时候起,据我父亲说,你们家闹翻了,这以后您就再没有见到过您的叔祖父!”这时,他远远地向絮比安的侄女送去一个微笑同她告别。她目送他出门,想必在欣赏他那瘦削的但却五官端正的脸孔,他那轻松的头发和快活的眼睛。至于我,当我同他握手告别时,心里却想着斯万夫人,我惊奇地对自己说,尽管在我的记忆中,斯万夫人和那个“穿玫瑰红衣服的女人”是不同的两个人,但从今以后我必须把她们看作同一个人了。

    德-夏吕斯先生一进门就坐到斯万夫人身边。他不屑与男人为伍,很讨女人喜欢,不管参加什么聚会,他总是很快就同最风雅的女人粘到一起。他感到她们俏丽入时的打扮也成了他的装饰品。男爵穿着紧腰大衣或燕尾服,看上去很象一个善于运用色彩的大艺术家画的一张成功的肖像:他身穿黑礼服,但身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件色彩艳丽的大衣,他马上要穿这件大衣去参加一个化装舞会。因为他总是同一个风雅女人——常常是某公主殿下——并肩而坐,喁喁私语,久而久之,他也就赢得了他所喜爱的特殊待遇。比如,在晚会上,女主人们在前排的女宾席上专门给男爵留一张椅子,而其他男宾只好挤在后面。再说,因为德-夏吕斯先生似乎正在大声地、专心致志地向那个心醉神迷的风雅女人娓娓动听地讲故事,他就不必再去向其他人问好,也就不必尽这个义务。在一个客厅里,他躲在他选中的美人为他设置的芬香扑鼻的屏障后面,与别人隔开,就和他在一个剧院中躲在一个包厢里一样,有人过来向他问好时,由于他身旁坐着一个美人,他只要稍微应酬一下就行了,不必中断谈话。当然,斯万夫人不一定是他喜欢拿来炫耀的女人,但他仍然想让人知道他对她的赞美和他同斯万的友情。他知道,他对她热情,会使她欣喜若狂,受宠若惊,而只要能和在场最漂亮的女人混在一起,即使名誉会受损失,他也满不在乎,甚至还觉得抬高了身价呢。

    再说,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德-夏吕斯先生来探望她并不十分高兴。德-夏吕斯先生尽管觉得他婶母有不少缺点,但仍然很爱她。可是他经常会想象出一些牢骚,一气之下,就会给她写极其粗暴的信,把一些过去从没有注意到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提出来。我可以举一个例子,因为我在巴尔贝克海滩疗养时听说过。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想在海滩多呆一些日子,担心带去的钱不够,但她又很吝啬,怕支付多余的费用,不想从巴黎汇钱来,就向德-夏吕斯先生借了三千法郎。一个月后,德-夏吕斯先生因一件小事同他婶母呕气,要她把借款电汇给他。他收到了二千九百九十几个法郎。几天后,他在巴黎看见他的婶母,同她亲切交谈,和颜悦色地向她指出,负责汇钱的银行把钱弄错了。“没有错,”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回答道,“电汇费还要花六法郎七十五生丁嘛。”“啊,既然是有意的,那好极了,”德-夏吕斯先生反驳说,“我以为您不知道,所以给您说了,因为如果收款人不是我,而是一个同您关系不很密切的人,您可能会遇到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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