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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三部 盖尔芒特家那边 (第6节))(2)



    “您给我们讲的使我非常感兴趣,”勒格朗丹先生对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那天我还想,您的风格同他①很相仿,文笔干脆利落。如果用两个相矛盾的字眼来形容,那就是动中有静,瞬息间有永恒。今晚我真想把您讲的话全都记在本子上,不过,我一定会把它们铭记在脑子里的。您讲的东西,用儒贝②的话来说(我想是他说的),总值得记住的良师益友。您从没有读过儒贝的书?啊!您要是读他的书,他在地下有知会多高兴啊!请允许我从今晚起给您送他的书,我为能向您介绍他的思想而感到自豪。他没有您的才干,却和您一样文笔优美。”——

    ①指上文提到的《格言集》的作者。

    ②儒贝(1754-1829),法国伦理学家,对人和文学有独到的见解。

    我本想立即走过去向勒格朗丹问好,可他总是尽量离开我远远的。显然,他不希望我听见他对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那滔滔不绝、娓娓动听的恭维。

    她笑着耸耸肩,就象听到了一番讥笑似地,然后把头转向历史学家。

    “这个女人是赫赫有名的玛丽-德-罗昂,就是谢弗勒丝公爵夫人,她的第一个丈夫是德-昌伊纳先生。”

    “亲爱的,说起德-吕伊纳夫人,倒使我想起了约朗德。她昨天上我那里去了。我要是知道您昨晚没有客人,我就叫人来请您了。里斯多里夫人是突然来的,当着作者的面朗诵了加门-西尔法王后的台词。美极了!”

    “真缺德!”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心里想。“那天,她同德-博兰古夫人和德-夏波纳夫人窃窃私语,肯定是讲这件事。”但她回答说:“昨天我不忙,可您来请我我也不会去的。里斯多里夫人走运的时候我看过她的演出,她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再说,我不喜欢加门-西尔法王后的台词。那位里斯多里夫人到这里来过一次,是奥斯塔公爵夫人带她来的,她吟诵了但丁《地狱》中的一个章节。吟诵得妙极了,简直无可比拟。”

    阿利克斯坚强地经受住打击,依然冷若冰霜,无动于衷。她目光锐利,不露表情,鹰钩鼻使她显得庄重高贵。但她的一面脸颊上好象长了鳞片似的显得斑斑驳驳。下巴颏上稀稀粒粒地长着古里古怪的赘生物,有绿的,也有红的。可能再过一个冬天,她就会趴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噢,先生,要是您喜欢绘画,不妨看一看德-蒙莫朗西夫人的画像。”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看见勒格朗丹又要开始恭维,就以这句话来堵住他的嘴。

    勒格朗丹去看画了,德-盖尔芒特夫人乘机用揶揄和询问的目光问她的婶母这人是谁。

    “是勒格朗丹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低声说。“他有个姐妹,叫德-康布尔梅夫人,你可能和我一样,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怎么没听说过?我得熟悉她,”德-盖尔芒特夫人把手捂着嘴叫了起来。“也可以说我不认识她。不过,巴赞不知道在哪里遇见了她丈夫,鬼使神差般地叫这个胖女人来看我。那叫什么拜访呀!她一见我就说,她到伦敦去了,她把不列颠博物馆的画如数家珍般地一一向我介绍。您看我这样子,离开您这里后,还要到这个怪物家去送一张名片。别以为这是件轻松事,她借口快要死了,整天呆在家里,也不管人家是晚上七点去,还是上午九点去,她尽让你吃草莓馅饼。是的,一点不错,就是个怪物,”德-盖尔芒特夫人看见她姑妈投来询问的目光,便又说了一句。“这个女人实在叫人难以忍受:她尽说什么‘笔杆子’之类的怪词。”“‘笔杆子’是什么意思?”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问她的侄女。“谁知道!”公爵夫人假装生气地说,“我不想知道。我才不讲这种法语呢。”她看见姑妈确实不知道笔杆子的意思,为了显示自己不仅博学多才。而且讲求语言纯洁性,也为了在讥笑德-康布尔梅夫人之后,对她的婶母也来一番嘲讽:“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说,并且挤出一丝笑容,但又被残留在脸上的假装生气的表情挤跑了,“谁都知道,笔杆子就是作家,就是舞文弄墨的人。不过,这个词太可怕了,会把人的大牙都吓掉的。以后谁也别想再叫我讲了……怎么,这是她的兄弟!我还没有弄明白。不过,说到底,还不难理解。她也和床前的小地毯一样低贱,和转动的书橱一样有学问。她也会奉承拍马,也一样令人讨厌。我对这种血缘关系的概念开始有比较深刻的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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