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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三部 盖尔芒特家那边 (第6节))(17)



    “他们躲在那里闲聊什么?”德-盖尔芒特先生指着德-诺布瓦先生和布洛克问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

    “德雷福斯案件。”

    “啊!见鬼!对了,你们知道谁是德雷福斯最狂热的保护者吗?你们谁也猜不着。是我的外甥罗贝!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们,当赛马俱乐部的人听到他的‘光辉业绩’时,都群起而攻之,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参加……”

    “当然,”公爵夫人插嘴道,“如果他们都象吉尔贝,主张把全部犹太人遣返耶路撒冷……”

    “啊!这么说,盖尔芒特亲王同我的看法不谋而合罗,”德-阿让古尔先生打断公爵夫人说。

    公爵常把妻子当门面炫耀,但并不爱她。他“唯我独尊”,讨厌别人打断他说话,况且他在家里向来对妻子很粗暴。作为一个坏丈夫和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他看到妻子非但不听他说话,而且还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由得恼羞成怒,浑身颤抖,便立即收住话头,朝公爵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瞪得四座莫名其妙,困惑不解。

    “您怎么想得出来跟我们谈吉尔贝和耶路撒冷的?”他终于又说话了,“风马牛不相及嘛。不过,”他缓和了一点语气又说,“您一定会承认,如果我们家里有人被赛马俱乐部开除了,尤其是罗贝,因为他父亲在那里当过十年主席,终归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吧。我有什么办法呢,亲爱的,这件事让那些人好不高兴,一个个都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不能责怪他们。您是知道的,我本人没有任何种族偏见,我认为种族偏见不符合时代潮流,我很想与时代同步前进。可是,见鬼,当一个人有了圣卢侯爵的称号,他就不应该是重审派!您要我同您说什么呢!”

    德-盖尔芒特先生在说到“当一个人有了圣卢侯爵的称号”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夸张。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一个有了“盖尔芒特公爵”称号的人更了不起。但是,如果说他的自尊心使他想夸大盖尔芒特公爵高人一等的地位的话,那么,他的想象力却比高雅的情趣更促使他贬低公爵称号,谁都这样,总是此山望着彼山高,家花不如野花香,想象力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不但适用于其他人,也适用于公爵。不仅是想象力的规律,语言也一样。不过语言的两条规律不管哪一条在这里都用得上。其中一条要求一个人的谈吐符合他思想所属的阶级,而不是他本人所属的阶层。因此,德-盖尔芒特先生哪怕在谈论贵族时,他的谈吐也很可能象平庸的资产者,会象他们那样说“当一个人有了盖尔芒特公爵的称号”之类的话,而一个文人,一个象斯万和勒格朗丹那样的人,是不会这样说的。一个公爵,哪怕以上流社会的习俗为题材,也会写出充斥小市民气味的小说,贵族爵号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而一个平民写的小说却可以冠以贵族的称号。至于德-盖尔芒特先生究竟是听哪个资产者说过“当一个人有了——称号”这句话的,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但是,语言的另一条规律要求不时地有一些新表达方式问世,就象一些疾病,出现后不久就销声匿迹,以后再也听不见有人谈起;在同一个时期内,可以听到有人不约而同地使用这些表达方式,但谁也不知道它们的由来,可能是自然产生的,也可能是偶然,就象一种美洲野草,一次偶然的机会,野草种子粘在旅行毯的绒毛上,然后又落在法国一条铁路的斜坡上,就在法国发芽生长了。然而,正如有一年布洛克对我谈起他自己时说过的一句话(“那些最可爱、最杰出、最有地位、最苛求的人发现,只有一个人他们认为是绝顶聪明、讨人喜欢和不可缺少的,那就是我布洛克”),我从一些和他素不相识的人嘴里也听到过,只不过是把布洛克换成他们自己的名字罢了,同样,听到“当一个人有了……称号”这句话之后,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呢?

    “您要我说什么呢,”公爵继续说,“种族偏见在那里占优势,因此,这是不难理解的。”

    “这尤其是可笑的,”公爵夫人回答说,“他母亲坚决反对重审,成天在我们耳边唠叨法兰西祖国联盟①怎么就对他没有影响?”——

    ①法兰西祖国联盟为反对重审德雷福斯案件的民族主义组织,成立于1898年,德雷福斯案件结束后即宣告解散。

    “是这样。可不光有他的母亲呀,别给我们瞎吹了。不是还有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吗?一个品行不端、最坏最坏的女人,她对他的影响更大,而她又恰好是德雷福斯先生的同胞。她把她的思想状态传给罗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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