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我。他不明白我。
他老泪纵横,突地跳起,拎一张椅狂砸在我手上,一阵麻木、剧痛,几乎晕过去。
泪痕未乾,我独个儿去看医生……
虽说痊愈了,但月内每逢下雨天,也隐隐作痛,时常覆诊,与医生相熟起来。他年约
四十,沉默寡言。当他知悉我是被爸打伤时,对我也很同情。我如获至亲,全盘信任。
在一个下着微雨的早晨,我是第一个病人,见他闲着,而空气中的凉薄又叫我莫名伤
感,我幽幽告诉他 “我想做女人”
他见惯世面,不露半点惊讶,还和我聊天。聆听我内心的秘密。
後来,我央求他给我注射女性荷尔蒙,他不肯,我在他诊所泪流满面。哀求他“医
生,救我” 他拗不过,终於便成全我了。最初每叁个月注射一次,收费在一百元左右。
後来不成了,差不多每月便光顾他。
我还在旺角的小药房买避孕丸和胎盘素。一天一天的,我“发育”了。我发育得很好,
胸部最令人满意,渐渐膨胀,充满弹力。日间上班还是穿男装,夜里兴致勃勃地换上一
SET的肉色通花胸围和小小叁角裤,有说不出的舒服和快乐,由於使用健之美健胸膏来按
摩,又服食美乳素,後来索性不戴胸围,只穿T恤,挺身而出,跌宕有致。
吸引男人注目,不知有多得意。二十五年来从没那麽高兴过。渐渐地,附近的居民都
开始留意我了。
相信是牛师奶那贱人散布出去,而我爸那贱人肆无忌惮地骂街,加上继母那贱人在任
前人後又不让我接近珠珠,所以大家都知道了。常来偷看我。既已豁出去,便也不介意了。
身材太好,纤腰只有二十四寸,令我引以为傲,看看那批女人的士啤呔,侧面有如史
诺比,我便掩嘴窃笑。
有时,我也爱涂脂抹粉了,匀上一抹腮红,娇俏可人。避免体毛有碍观瞻,还使用市
面新兴的脱毛纸,贴在腋下或小腿,扫匀之後用力一撕,毛便随纸脱落了。乾净、迅速,
一点也不疼,比膏或热蜡好得多了。打扮停当,上到街时,街口士多的崩仔强便会对我眼睛
色迷迷,我爱问他“今天好看吗,”他把握上下打量,说一句“普通啦。”我便生气了,
马上回去,重新更衣。还细意用摩士把头发蜡起,拈几根刘海,轻轻作不经意状垂在额前,
喷上水,再亮相去。
直至他忍不住也夸我漂亮时,才扬长而去,哼,烦死这贱人也好。上个月爸煞有介事
地告诉我,“你姑姐由纽约回来探亲,我们去吃填鸭,你那天要出席,知道吗? ”他已有
好一段日子不根我交谈了,这样叮咛嘱咐,无非是不想姑姐得悉我们之间的不快。我懒懒
地答“好吧”。
他再也不作声,转身而去,但又马上回头,严厉地吩咐“穿得正常些,别不叁不四的
去。家丑不出外传。你记得穿回男装”我不高兴他这腔调,好像我十恶不赦似的。我又
没犯法,也不侵犯他人的自由,甚麽“家丑”真是伤透了自尊心。我别过脸去“我爱穿什
麽便什麽”。
他又气得发抖了。他每次与我面面相觑时,都气得像个烟囱,冒出乌烟,抖个不停。
没一次好脸色。令我情绪不安,神经紧张。必要紧握拳头,强行镇静。一紧握拳头,我那
曾受伤的手,会隐隐作痛了?这是甚麽父子关系呢? 好不心酸! 他几乎直指我眼睛“那你
不想去,我告诉姑姐你走了,不回来了。白养了廿五年,没眼屎乾净盲”。
我跌坐床上。
犹幸约瑟夫对我始终那末好,他爱我如同爱妻。我把一切悲欢得失都托付给他了。
每次他要我之前,我都会煮一顿好菜给他吃,还煲牛腩汤,好使他威猛些。
但,谁知会不会地久天长呢?
只怕见异思迁。只怕色衰爱弛。那麽多贱女人,总是向他放电,自动粘贴。万一他不
要我,我还有什麽指望?
我已众叛亲离,无地立足。每次瞥到他俊郎的俏脸,一定内心挣扎一番。啊秋扇见捐,
我会成为一柄秋後扇吗? 晚晚思潮起伏,不喝酒是睡不着的。
我还试探他情之真假。走到发型屋对面,拨电找他,尖着嗓子撒娇“约色夫,你不知
我是谁,我很喜欢你,天天在街角等你收工,好看你一眼才回家,我连做功课也没做。
……谁,你不必理会,你肯见我吗?我甚麽都答应你……。”------他竟没有严词拒绝,
竟没有! 可见还是不够坚贞。我十分痛心,忐忑不安地胡乱搁上听筒。
夜里放着唱片,听一首张国荣的歌,叫做“不 GUY的风”,真是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呀。就在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回政府医院申请变性。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我的身份,
失去我的自尊。空虚的身子,饱满的爱情,是的,我渴望着“新生”。
我不唤祖儿了,虽然这也是个男女通用的名字。我会改名“爱媚”,我将比世间一切
的爱媚更懂得爱,更爱得媚。明天。啊,我已急不及待。
明天,一定得问他“我像不像女人”。
一滴清泪缓缓地轻柔地悬挂在腮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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