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 > 雨枫书屋 > 经典名著 >

王阳明全集·卷九(9)


  人方少时,精神意气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颇易。迨其渐长,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气亦日渐以减,然能汲汲奋志于学,则犹尚可有为。至于四十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渐以微灭,不复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来实见此病,故亦切切预为弟辈言之。宜及时勉力,毋使过时而徒悔也。
  与安之(己卯)
  闻安之肯向学,不胜欣愿!得奋励如此,庶不负彼此相爱之情也。留都时偶因饶舌,遂致多口,攻之者环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说,集为定论,聊藉以解纷耳。门人辈近刻之雩都,初闻甚不喜;然士夫见之,乃往往遂有开发者,无意中得此一助,亦颇省颊舌之劳。近年篁墩诸公尝有《道一》等编,见者先怀党同伐异之念,故卒不能有人,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辞,虽有偏心,将无所施其怒矣。尊意以为何如耶?聊往数册,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所须文字,非不欲承命;荒疏既久,无下笔处耳。贫汉作事大难,富人岂知之!
  答甘泉(己卯)
  旬日前,杨仕德人来,领手教及《答子莘书》,具悉造诣用功之详。喜跃何可言!盖自是而吾党之学归一矣。此某之幸!后学之幸也!
  来简勤勤训责仆以久无请益,此吾兄爱仆之厚,仆之罪也。此心同,此理同,苟知用力于此,虽百虑殊途,同归一致。不然,虽字字而证,句句而求,其始也毫厘,其末也千里。老兄造诣之深,涵养之久,仆何敢望?至共向往直前,以求必得乎此之志,则有不约而契、不求而合者。其间所见,时或不能无小异,然吾兄既不屑屑于仆,而仆亦不以汲级于兄者。正以志向既同,如两人同适京都,虽所由之途间有迂直,知其异日之归终同耳。向在龙江舟次,亦尝进其《大学》旧本及格物诸说,兄时未以为然,而仆亦遂置不复强聒者,知兄之不久自当释然于此也。乃今果获所愿,喜跃何可言!昆仑之源,有时而伏流,终必达于海也。仆窭人也,虽获夜光之璧,人将不信,必且以谓其为妄为伪。金璧入于猗顿之室,自此至宝得以昭明天下,仅亦免于遗璧之罪矣。虽然,是喻犹二也。夜光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则于吾所固有,无待于外也,偶遗忘之耳;未尝遗忘也,偶蒙翳之耳。
  叔贤所进超卓,海内诸友实罕其俦。同处西樵,又资丽泽,所造可量乎!仆年未半百,而衰疾已如六七十翁,日夜思归阳明,为夕死之图,疏三上而未遂。欲弃印长往,以从大夫之后,恐形迹大骇;必俟允报,则须冬尽春初乃可遂也。一一世事,如狂风骤雨中落叶,倏忽之间,宁复可定所耶!两承楚人之诲,此非骨肉,念不及此,感刻!祖母益耄,思一见,老父亦书来促归,于是情思愈恶。所幸吾兄道明德立,宗盟有人,用此可以自慰。其诸所欲请,仕德能有述。有所未当,便间不惜指示。
  二(庚辰)
  得正月书,知大事已毕,当亦稍慰纯孝之思矣。近承避地发履冢下,进德修业,善类幸甚。传闻贵邑盗势方张,果尔,则远去家室,独留旷寂之野,恐亦未可长也。某告病未遂,今且蹙告归省,去住亦未可必。悠悠尘世,毕竟作何税驾?当亦时时念及,幸以教之!叔贤志节远出流俗。渭先虽未久处,一见知为忠信之士。乃闻不时一相见,何耶?英贤之生,何幸同时共地,又可虚度光阴,容易失却此大机会,是使后人而复惜后人也!二君曾各寄一书,托宋以道转致,相见幸问之。
  答方叔贤(己卯)
  近得手教及与甘泉往复两书,快读一过,洒然如热者之濯清风,何子之见超卓而速也!真可谓一日千里矣。《大学》旧本之复,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论象山处,举孟子“放心”数条,而甘泉以为未足,复举“东西南北海有圣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内事皆己分内事”数语。甘泉所举,诚得其大,然吾独爱西樵子之近而切也。见其大者,则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实加切近之功,则所谓大者,亦虚见而已耳。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学卒人于支离外索而不自觉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独有喜于西樵之言,固今时封证之药也。古人之学,切实为己,不徒事于讲说。书札往来,终不若面语之能尽,且易使人溺情于文辞,崇浮气而长胜心。求其说之无病,而不知其心病之已多矣。此近世之通患,贤知者不免焉,不可以不察也。


作品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