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第二部 在少女们身旁(11))(2)
时间:2023-02-19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点击:次
他的情妇开阔了他的精神,使他看到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她在他的生活中注入严肃认真,在他的心中注入了高尚的情感。但这一切,圣卢的家庭是看不见的,他们眼泪汪汪地反复说: “这个婊子定会要了他的命,在这以前还要他丢人现眼。” 总之,他从她那里吸取了她能使他得到的一切优良品质,这是确切无疑的。而现在,她成了他不断痛苦的原由,因为她讨厌他了,而且在折磨他。有一天,她突然开始觉得他愚蠢可笑了,因为她在年轻剧作家的男演员群中的朋友向她保证说圣卢是愚蠢可笑的,她也就人云亦云,那种狂热和毫无保留,正是人们接受来自外界的见解或接受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风俗习惯时所表现出来的劲头。她象那些喜剧演员一般,心甘情愿地鼓吹什么她与圣卢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啊,因为他们完全是另外一种人哪,她自己是个智力型的人,而他,不管如何自诩,天生就是智慧的敌人哪等等。她这种看法似乎根深蒂固,而且到情夫最无足轻重的话语中、最细小的举动中去寻找证明。此外,还是这些朋友对她说,本来,为她而难得形成的那个圈子的人对她寄予很大的希望,可现在,她正在摧毁这些希望,说她的情夫最后肯定会感染她,说与他一起生活,她会毁掉自己艺术家的前程等等。待她被这些人说服之后,便在对圣卢的蔑视上又加上了仇恨。如果圣卢非要叫她染上一种致命的疾病,她也不过如此恨他而已。她尽量与他少见面,同时又不断推迟最后决裂的时刻,在我看来,这最后决裂不大可能。圣卢为她作了这样大的牺牲,她要找到也同意作出同样牺牲的第二个男人,看来不那么容易,除非她有倾国倾城之貌(圣卢从来不愿意将她的照片给我看,对我说什么:“首先,她并不是什么美人;其次,她又不上照。这都是我自己亲自用我的柯达克①为她拍的快速曝光照片,给你看了,会使你对她产生一个错误的概念”)—— ①最早的柯达克相机出现于1888年。此后,“柯达克”很快就成了“相机”的代名词。 我不相信,甚至对于一个轻佻女人,自己根本没有才华,又有出名的狂热欲望,加上一些人强加于你的个人尊重(说不定圣卢的情妇还不属于这种情况),就能成为比赚钱的快乐更有决定意义的动机。圣卢对于自己的情妇脑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清楚,对他的不公正的责备也好,永恒相爱的诺言也好,他都认为不完全真诚。可是在某些时候,他又感到,到她能够与他断绝关系时,她会断然实行。因此,大概出于想保住自己爱情的本能,这种本能可能比圣卢本人更明智,他用了很实用的一技。这一技与他心中最伟大而又最盲目的激情融成了一体。那就是他拒绝给她立一份本金,他借了很多钱,以便她应有尽有,但是只是一天一天地交给她。如果她确实想到要离开他,大概也要冷静地等待到“发财”之后。从圣卢给的钱数来看,大概需要不了多长时间。但是无论如何,这又补充了一段时间,可以延长我这位新朋友的幸福——或痛苦。 他们关系的这一戏剧性阶段现在达到最尖锐的程度。对圣卢来说,这是最残酷的阶段,因为她不许他待在巴黎,她一见他就恼,迫使他到隔离自己驻地不远的巴尔贝克来度假。这个阶段是一天晚上在圣卢的一位姑母家里开始的。那天,姑母家有许多客人,圣卢得到姑母同意,让他的女友前来为客人表演一个象征主义剧本的片断。她曾在一家先锋派剧院里演过一次这个戏,而且圣卢也同意了她自己对这个戏的赞美。 她出现了,手里拿着一大朵百合花①,服装是仿效《上帝的奴仆》②。她说服了罗贝尔,说这套衣服是真正的“艺术眼光”。在这个贵族俱乐部男子和公爵夫人聚集的人群里,她一上台,迎接她的就是一些人的冷笑。她那念经一般的单调语气,某些莫名其妙的字眼,这些字眼又频繁地出现,将冷笑变成了哄堂大笑。刚开始,人们还强忍不要笑出声来,后来竟是那样不可阻挡,以致可怜的朗诵者无法继续下去—— ①在中世纪宗教画里,圣母玛丽亚几乎总是手持一朵百合花。天使向她宣告她将生一个儿子的时候,她回答道:“我是上帝的奴外。” ②可能指的是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的画《上帝的奴仆》(18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