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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二部 在少女们身旁(3))(2)



    ①谢罗姆(1824-1904)法国画家。

    ②原文英语,斯万夫人说话爱夹几个英文字。

    如果说我已经带着尊敬和欢乐的战栗探索这个出人意外地向我敞开大门(昔日是关闭的)的仙境的话,那么我的身份仅仅是希尔贝特的朋友。接纳我的王国本身又处于更为神秘的王国之中:斯万夫妇在那里过着超自然的生活。他们在候见厅里与我对面相遇时,与我握握手,然后又走向那个神秘的王国。但是,不久以后我也进入圣殿内部了。例如当希尔贝特不在家而斯万先生或夫人碰巧在家时,他们问谁在按门铃,听见是我便让仆人请我进去谈一谈,希望我在这方面或那方面,这件事或那件事上对他们的女儿施加影响。我回忆起以前写给斯万的那封信,它如此全面、如此具有说服力,而他竟认为不值一复。我不禁感慨起来:思想、推理、心,都没有能力导致任何交谈,没有能力解决任何困难,而生活,在你根本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却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困难。我得到希尔贝特的朋友这个新身份,有能力对她产生好影响,因此我享受优待,就好比我与国王的儿子同学,在学校中又一直名列榜首,由于这种偶然性我便可以常去王宫,并且在御座大厅谒见国王。斯万和蔼可亲地让我走进他的书房,仿佛他并不急于处理那许多光荣与体面的工作。他留了我一个小时。我过于激动,因此对他的话根本听不懂,只好结结巴巴地回答,时而胆怯地保持沉默,时而鼓起一瞬即逝的勇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应付。他指给我看他认为会使我感兴趣的艺术品和书籍,虽然我毫不怀疑它们比卢浮宫和国立图书馆的收藏品要精美得多,但是我却看不见它们。如果他的膳食总管此刻让我将表、领带别针、高帮皮鞋都给他,并签署文件承认他为继承人的话,我也会欣然同意的,因为,用一针见血的民间俗语来说:我昏头转向(民间俗语与著名史诗一样,没有留下作者姓名,但与沃尔夫①的理论相反,它确实有过作者,那是些随时可以见到的、富有创造性的谦逊的人,正是他们发明了诸如“往一张脸上贴名字”②之类的说法,而他们自己的姓名却不泄露)。访问在继续,我惊奇的是在这神奇的房子里度过的时光竟然使我一无所获,没有得到任何圆满结果。我之所以失望并不是因为他给我看的杰作有任何缺陷,也不是因为我无法用漫不经心的眼光去端详它们,而是因为我坐在斯万书房中所体验的神奇感觉并非由于事物本身的内在美,而是由于附属于这些事物——它们可能是世上最丑的——之上的特殊感情,忧愁和甜蜜的感情。多年以来我便将感情寄托于这间书房,至今它仍浸透书房的每个角落。与此相仿的是另一件事。一位穿短裤的跟班对我说夫人要见见我,于是我便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小道(那里充满从远处梳洗间不断飘来的珍贵的香气),去到斯万夫人的卧室,三位美丽而庄严的女人,她的第一、第二、第三侍女正微笑着为她梳妆打扮。我在那里停留片刻,自惭形秽,又对她感恩戴德,而这些感受与那一大堆镜子、银刷以及出自她的友人一著名艺术家之手的帕多瓦的圣安托万③雕像或画像毫无关系——

    ①沃尔夫(1759-1824)德国哲学家,认为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各时期的史诗汇合而成。

    ②即记起某人的名字。

    ③圣安托万(1195-1231),葡萄牙传教士。

    斯万夫人回到她的客人那里去,但我们仍听见她谈笑风生,因为即使她面前只有两个人,她也像面对众多“同伴”那样提高嗓门谈话,就像往日在小集团中“女主人”“引导谈话”时那样。人们喜欢——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使用新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表达法,斯万夫人也不例外,她时而使用丈夫不得不介绍她认识的高雅人士的语言(她模仿他们的矫揉造作,即在修饰人物的形容词前取消冠词或指示代词),时而又使用很俗的语言(例如她一位女友的口头禅“小事一桩”),而且尽量用于她喜欢讲述的故事中(这是她在“小集团”中养成的习惯),然后又说:“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啊!你得承认这故事很美吧!”而这种语言是她通过丈夫从她所不认识的盖尔芒特那里学到的。

    斯万夫人离开了饭厅,她那位刚到家的丈夫又来到我们面前。“希尔贝特,你母亲是一个人在那里吧?”“不,她还有客人,爸爸。”“怎么,还有客人,已经七点钟了!真可怕,可怜她一定累得半死。真可恶(odieux这个字我在家里也常常听见,但O长发音而斯万夫妇则发成短音)。”接着他转身对我说:“您看看,从下午两点钟起一直到现在!加米尔说在四五点钟之间,来了足足十二位客人,不,不是十二位,他说的大概是十四位,不,是十二位,我也糊涂了。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停着那么多车,我忘了是她的接待日,还以为家里在举行什么婚礼呢。我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门铃响个不停,闹得我真头疼。她那里客人还多吗?”“不,只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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