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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五)(3)



    人生自有其淡漠自身成功和掩埋自己失败的办法。在进展如此缓慢的一个社会里,德莱恩家的危机在人们难以想象的短时间内被平息了,遗忘了。夫妻之间的相互态度似乎没发生什么变化,这个小圈子里的其他人对这一对夫妇的态度也没发生什么变化。如果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莉拉由于在父亲病榻旁克尽孝道而赢得了人们广泛的敬重。但作为一个可信的记事人,我必须追加一句,由于在脱掉丧服换上艳妆之前就热衷于和那位意大利贵族调情,从而减轻了这种敬重的分量。在如此的重大活动中,老纽约仍旧岿然不动。

    至于海利·德莱恩,经历了这次磨难之后,显得更苍老,更笨重,更加弯腰驼背了,除此之外,与往日没什么不同。我不大清楚,除了我自己,是否还有人意识到他经历过一场磨难。然而我的信念并不动摇。他妻子的归来又使他变成了原来的玩牌、跳舞、经常光顾赛马场的老绅士;然而我也见过海水退潮,花岗岩石从中冒了出来。发生了两次动乱;每一次都遵照周围的人莫名其妙的动机。几乎任何人都可以根据他的同胞所奉行的原则选定立场;然而海利·德莱恩的举动朋友们难以理解,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他做事的理由。这其中的谜仍无法解开。

    这个谜是否留到今天由我来解?我现在已经在银行出人头地了,有时候我从银行走向住宅区时,我往三一教堂墓地的栏杆里面扫一眼,便感慨系之。他在那儿已沉睡了十多年了;妻子改嫁给一所蒸蒸日上的西部大学的校长,而且变得文绉绉的,好吹毛求疵。孩子们四零五散,都已成家立业。是老德莱恩的墓穴掌握着他的秘密?还是有一天我出乎意料地碰到了它,还是我们两个一起出乎意料地碰到了它?

    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比尔·格雷西大故后不久。那个周末我没出城,在中央公园凛冽的蓝色的微光中长时间散步之后,我信步走进了自己的小寓所,发现海利·德莱恩宽大的大衣和高顶礼帽挂在门厅里,这使我吃惊不小。过去他常来我家串门,但大都是我们在宴会上碰在一起,在宴会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他才来坐坐。他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又是个星期天,我吃了一惊。然而他抬起刚才还在读晨报的那张平静的脸。

    “你没有料到星期天会有人来吧?说句实话,我办完了一件差事。像往常一样,我想去乡下,但今天下午有场大型音乐会什么的,莉拉已经订了票;晚上阿尔斯特罗普家有宴会。于是我就顺便过来消磨消磨时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还有什么好干的?”

    这就是他,还是过去那个平常的老海利。他还是十分无聊,无事可干时,就打打扑克来消磨时光,这次他把我当成了可能的人选,我倒也很高兴。我大笑着把我这种想法告诉他。他也大笑起来——我们之间是兄弟般平等的交情——还叫我快看看我外出时送来的几封信。“天哪——你这家伙小小年纪怎么信就像雪片似的飞来!”他抿着嘴笑道。

    我撕开封口,浏览这些来信,这时我听到身后一声惊叫。

    “我的天——他竟然在这儿!”海利·德莱恩喊道。我回头看看他说的是什么。

    他拿起了一本书——一个不寻常的举动,而书就在他的胳膊肘旁边,我猜想他已经把报纸上的水分榨干了。他把书递给我,没说什么,而他的食指压着打开的那页;他的黝黑的脸上闪着红光,手有点儿发抖。他的指头指的那页上有一个男人的铜雕肖像画。

    “这真的像他哩——不管走到那儿,我也会认出他穿的这身旧衣服,”德莱恩兴奋极了,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拿过书,先凝视那幅肖像画,再来注视我的朋友。

    “你在华盛顿的朋友?”

    他激动地点了点头。“就是我平常跟你说起的那个家伙——一点儿也没错!”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副样子,笑容闪出来飞到酒窝上。仿佛密密麻麻的酒窝网在他那张快乐的脸上闪光。他的眼睛又出神了,好像在凝视着看不见的景象。最后他的目光又返回到我的身上。

    “那老兄到底是怎么把他的肖像弄到书里去的?有人在写他吗?”他那呆滞的好奇心又苏醒了。于是他伸手要那本书。但我把它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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