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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 痴公子狠使噪脾钱 贤丈人巧赚回头婿(4)



           千年田土八百翁,何须苦苦较雌雄?

           古今富贵知谁在,唐宋山河总是室!

           去时却似来时易,无他还与有他同。

           若人笑我亡先业,我笑他人在梦中。”

  念罢,叫一个门客写了,贾清夫道:“公子出口成章,如此何愁不富贵!些须田业,不足恋也。公子若到此佳作在上面了,去得一张,与公子扬名一张矣。”公子大喜,依言刻了。每日印了十来张,带在贾、赵二人身边。行到一处,遇要赏恩,即取出来,填注几字,印了花押,即已成契了。公子笑道:“真正简便,此后再不消捏笔了。快活,快活!”其中门客每自家要的,只须自家写注,偷用花押,一发不难。如此过了几时,公子只见逐日费得几张纸,一毫不在心上。岂知皮里走了肉,田产俱已荡尽,公子还不知觉!但见供给不来,米粮不继,印板文契丢开不用,要些使费,别无来处。问问家人何不卖些田来用度?方知田多没有了。

  门客看见公子艰难了些,又兼有靠着公子做成人家过得日子的,渐渐散去不来。惟有贾、赵二人哄得家里瓶满瓮满,还想道瘦骆驼尚有千斤肉,恋着未去。劝他把大房子卖了,得中人钱,又替他买小房子住,得后手钱。搬去新居不象意,又与他算计改造、置买木石落他的。造得像样,手中又缺了。公子自思宾客既少,要这许多马也没干,托着二人把来出卖,比原价只好十分之一二。公子问:“为何差了许多?”二人道:“骑了这些时,走得路多了,价钱自减了。”公子也不计论,见着银子,且便接来应用。起初还留着自己骑坐两三匹好的,后来因为赏赐无处,随从又少,把个出猎之兴,叠起在三十三层高阁上了。一总要马没干,且喂养费力,贾、赵二人也设法卖了去,价钱不多,又不尽到公子手里,勾他几时用?只得又商量卖那新居。枉自装修许多,性急要卖,只卖得原价钱到手。新居既去,只得赁居而住。一向家中牢曹什物,没处藏叠,半把价钱,烂贱送掉。

  到得迁在赁的房子内时,连贾、赵二人也不来了,惟有妻子上官氏随起随倒。当初风花雪月之时,虽也曾劝谏几次,如水投石,落得反目。后来晓得说着无用,只得凭他。上官氏也是富贵出身,只会吃到口茶饭,不晓得甚么经求,也不曾做下一些私房,公子有时,他也有得用;公子没时,他也没了。两个住在赁房中,且用着卖房的银子度日。走出街上来,遇见旧时的门客,一个个多新鲜衣服,仆从跟随。初时撞见公子,还略略叙寒温,已后渐渐掩面而过;再过几时,对面也不来理着了。一日早晨,撞着了赵能武。能武道:“公子曾吃早饭未曾?”公子道:“正来买些点心吃。”赵能武道:“公子且未要吃点心,到家里来坐坐,吃一件东西去。”公子随了他到家里。赵能武道:“昨夜打得一只狗,煨得糜烂在这里,与公子同享。”果然拿出热腾腾的狗肉来,与公子一同狼飨虎咽,吃得尽兴。公子回来,饱了一日,心里道:“他还是个好人。”没些生意,便去寻他。后来也常时躲过,不十分招揽了。贾清夫遇着公子,原自满面堆下笑来。及至到他家里坐着,只是泡些好清茶来请他评品些茶味,说些空头话。再不然,翘着脚儿把管箫吹一曲,只当是他的敬意。再不去破费半文钱钞多少弄些东西来点饥。公子忍饿不过,只得别去,此外再无人理他了。

  公子的丈人上官翁是个达者,初见公子败时,还来主张争论。后来看他行径,晓得不了不住,索性不来管他。意要等他干净了,吃尽穷苦滋味,方有回转念头的日子。所以富时也不来劝戒,穷时也不来资助,只象没相干的一般。公子手里磬尽,衣食不敷,家中别无可卖,一身之外,只有其妻。没做思量处,痴算道:

  “若卖了他去,省了一口食,又可得些银两用用。”只是怕丈人,开不得这口。却是有了这个意思,未免露些光景出来。上官翁早已识破其情,想道:“省得他自家蛮做出串来,不免用个计较,哄他在圈套中了,慢作道理。”遂挽出前日劝他好话的那个张三翁来,托他做个说客。商量说话完了,竟来见公子。公子因是前日不听其言,今荒凉光景了,羞惭满面。张三翁道:“郎君才晓得老汉前言不是迂阔么?”公子道:“惶愧,惶愧!”张三翁道:“近闻得郎君度日艰难,有将令正娘子改适之意,果否如何?”公子满面通红了道:“自幼夫妻之情,怎好轻出此言?只是绝无来路,两口饭食不给,惟恐养他不活,不如等他别寻好处安身。我又省得多一口食,他又有着落了,免得跟着我一同忍饿。所以有这一点念头,还不忍出口。”张三翁道:“果有此意,作成老汉做个媒人何如?”公子道:“老丈,有甚么好人家在肚里么?”张三翁道:“便是有个人叫老汉打听,故如此说。”公子道:“就有了人家,岳丈面前怎好启齿?”张三翁道:“好教足下得知,令岳正为足下败完了人家,令正后边日子难过,尽有肯改嫁之意。只是在足下身边起身,甚不雅相。令岳欲待接着家去,在他家门里择配人家。那时老汉便做个媒人,等令正嫁了出去,寂寂里将财礼送与足下,方为隐秀,不伤体面。足下心里何如?”公子道:“如此委曲最妙,省得眼睁睁的我与他不好分别。只是既有了此意,岳丈那里我不好再走去了。我在那里问消息?”张三翁道“只消在老汉家里讨回话。一过去了,就好成事体,我也就来回复你的,不必挂念!”公子道:“如此做事,连房下面前,我不必说破,只等岳丈接他归家便了。”张三翁道:“正是,正是。”两下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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