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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雨解毒片(2)


  佟亮自嘲:
  “弱国无外交。”
  飞飞笑:“不要拐个弯儿笑我身体差。”
  已经一星期了。太开心了。
  那个晚上,她请他到酒店的卡拉OK。MTV画面上有首歌,他唱:
  “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坚固,我的决定是糊涂。......”
  她试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着:
  “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剧情已落幕,我的爱恨已入土。...... ”
  她问:
  “这歌的名字是什么?太凄厉了。”
  他问:
  “你男朋友也在念书吗?”
  “不,”飞飞答:“他比我高两班。现在工作了,当一个电影美术指导的助手。好忙!”
  她问:
  “你的女朋友老呆在宿舍吗?她怎没来看你?”
  “男朋友为什么不陪你来北京玩?”
  “哦——”她笑:“那是因为,他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佟亮把脸转向电视上。他说:
  “那是那英的《征服》。”
  “什么?”飞飞一时之间不知他说的,就是歌名。而她也不知那英是谁。
  唱到凌晨三点,她忽然觉得很惆怅。她明天要走了。——也许可以再延三天,五天,但她还是要回香港去的。他不会不明
白。
  他把她扯进怀中,吻上她的唇。不用搜索,一击既中,好象已经来不及了。
  她站起来。
  “......你送我回房间去吧——”
  他看着她。有三十秒,或是三十分钟?他几乎想站起来了。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佟亮没有让她看出他的挣扎。他生生的把心中一头蠢动的小鹿坐死了。
  他平静地说:
  “再唱一阵,天懞懞亮时,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现在不成吗?”
  “不,”他微笑,“坐下来吧。你要信任我,现在到大街上去公安会抓的。”
  出来的时候,天空开始泛着一曾淡紫色的光。
  她很少在清晨五六时抬头看天空。香港的天空也很少那么美丽。
  淡紫渐渐变了,红色悄悄地滲进去,成了紫红。
  “来!我们跑跑步,清醒清醒!”
  他跑得快,很冲。她跟不上。
  佟亮回过头来,站定,等她。
  他牵着她的手,二人默默地,什么话也没说过。由建国门外大街,到建国门内大街,到长安街......。
  仿佛走了很久,有十小时,或十年,那么久。
  佟亮领着飞飞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虽然是夏天,但清风习习的吹。
  他和她并肩站在人群中,庄严地望着红旗升空。太阳出来时,刺目。她眼睛受不了,有点泫然。
  他握着她的手一紧。
  “在香港看过升旗吗?”
  “NEVER!”
  她再说一遍:
  “NEVER!”
  飞飞,终于,回到,香港,了。
  这天,她在铜锣湾。
  华润国货。
  近日吹东北风,由中国漂浮而来的气体,与香港的气体,浑浊一片。路边设置的空气质素监测站记录,污染水平是135,
138,150。
   她觉得灰濛濛,心中有点痛,中毒深了,快要窒息了。为什么不是东京,温哥华,新加坡,悉尼,澳门,纽约定......?
为什么是北京?她要去不难。但他来不了。也不要来。
  她走到成药柜台。
  “我要一瓶‘北京’牛黄解毒片。”
  用开水送了一颗牛黄解毒片进嘴里。这药丸有点她习惯了的苦味,是牛黄抑或是黄连?圆圆扁扁象北大学生衬衣上的一颗
钮扣,颜色鲜亮。
  电脑上仍然没有佟亮的E-MAIL。
  那天清晨在天安门广场上看完升旗,他把她亲手送走。
  在首都机场上有“此生不再见面”的洒脱。
  她的眼泪坚持在飞机起飞后七分钟,终于才淌下来。
  而思念马上开始。
  她给他电邮,故意很“朋友式”。先说了香港近日的空气污染指数,和做了滋润的冰糖川贝炖雪梨吃。
  佟亮回电邮:
  “嘉嘉快将参加一年一度的钢琴考试了,常强迫我当欣赏者。她喜欢莫扎特和巴哈。又迷上了在太庙演出的歌剧《图兰朵》。
用尽了积蓄......”他没有提那英的《征服》。
  飞飞不甘示弱:
  “男友在赶贺岁片,美术指导要求又高,所以得了胃病......”她没有提自己中了的“毒”。
  佟亮又告诉她:
  “妈妈已下岗了。九月以后,她当上了崇文区的‘妈妈接送队’成员之一。分别负责接送两所小学三四十名小孩,减轻双职
工父母的负担。接送费是每名每月一百多块。——为了我的电脑,和步段推陈出新的配件。妈妈总是有求必应。我是她一孩家庭
的唯一愿望。包袱好重啊!”
  念平面设计的飞飞回电邮时,附了她的功课。她画了好些北京四合院的插图。在枣树下,一张供人乘凉的藤椅,椅脚下有柄
葵扇。藤椅是空座。象一个等人的怀抱。她把树和扇都画得想动。她的心动。
  念外文系的佟亮。在电邮上把一段《易经》翻译成英文,是“礼尚往来”的功课。北大学生念英文下的是死劲,苦功。“易
经”原文是这样的:“......震为雷,坎为水。水气上升则为云,下降为雨,震上坎下,为云雷之象,在一个‘动’字。久旱,
农作物将枯萎,密云不雨,仍不能解除灾象。必籍雷电轰击,冲动云层,降下豪雨,势如江河倾注,充满天地之间,不容一物
......”
  飞飞看过电邮,重看又重看。她不懂中国古老的“易经”,她心中只是现代的北京。见到“雨”,她想了又想,回了电邮:


作品集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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