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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不渝

 是少有的冬日夕阳,黄昏了,依然温暖依旧。

他,慵懒的趴在有些干硬的黄土堆上,眯着眼睛,看着庭前那颗早已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眼神里有些落幕的凄凉,有些风,但不大。微微的,吹的身上有些发痒。
他的妻子,偎依在他的身旁,金黄色的毛发,在夕阳中更加的明亮,闪着,不属于她那个年纪的光泽。他们,已经老了,老的走路都很困难了。闲暇时,温情的依偎在一起,晒晒太阳,或者,听着孩子们愉快的跑来跑去,便是最大的享受了。

他们的主人,是一对老者,和他们一样上了年纪,行动都有些不便。他知道,他们都快要去另一个世界了,只是早晚的事,他不害怕死,因为作为一只狗,他已经体味了一切作为一只狗该体味的东西,他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他们的主人,坐在门前的水门汀上,和他们一样,眯着眼睛,打着盹,黄昏中,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静谧的有点让他感觉到害怕。老挂钟当当敲了六下之后,满头银发的老主人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他知道,她要去做晚饭了。

“哎,慢点,我扶你”老爷子对着老太太深情的说,“不用,你坐着吧,我起得来,一会就好啊,马上就叫你吃饭”老太太幸福的回答道。她迈着小碎步,走进了厨房,洗了锅,点着了柴火,袅袅炊烟便升起来了。淡淡的,逶迤着飘向了远方,那里面,有着诱人的饭香有着醉人的爱情。

他站起来,用鼻子拱了拱妻子,她睁开了眼,柔顺的看着他。“起来了,走走吧,别老趴在那儿,对身体不好”他温情的说道,“哎”她吃力的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夕阳的余晖把它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映在了斑驳的老石板路上,像是泼墨的山水画卷,只等谁的浓墨渲染。他们静静地走在路上,他不时的回头等她一会,她走的很慢,他知道她快不行了,这几天她老是没精神,吃不下饭。她太老了,老的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沿河的柳堤上,他们的孩子在那里快乐的嬉戏,“孩子们都大了”他喃喃的说,“是啊,孩子们都大了”她也有气无力的说,“歇歇吧”他对着累得不行的她说,“嗯,歇歇吧”。于是,他们就背靠背的坐在了沿河的柳荫下,那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你还记得吗?”他对着发呆的她问,“记得什么?”她反问道。“我们就是在这儿相遇的呀,十几年了吧,那时候我们还年轻着呢!”“十几年了,我们在一块十几年了呀,时间过得真快”她感叹的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他也感叹道。接下来便没有了声音,长久的无声,以至于他都可以听得见他们的心跳,但只要还可以听见她的心跳,他便安心了。

“吃饭了,老头子”老太太对着坐在水门汀上的老伴叫道,“嗯,这老太婆还真快”老爷子自言自语的说。“知道了,马上就来”老爷子扯着嗓子对着老太太喊道,老太太的耳朵有点儿背,不大声喊她听不到。“把狗狗也叫回来”老太太又发话了,“听见了”老爷子喊道。“黑子,大黄”老爷子对着河喊着。黑子是他的名字,大黄是她的。

他听到了主人的叫喊,他站起身来,对着好像只剩下微弱呼吸的她说道“回去吃饭吧,天快黑了”,她依旧是默默地吃力的起身,跟在他的身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挂在水门汀上面的灯笼又被老爷子点亮了,夜来临了。

平淡的晚饭,波澜不惊的夜晚,偶尔会有几只冻得发抖的小虫子,爬进暖和的屋内,要是在以前,他们两个肯定会围着那些虫子晚上半天,但是现在,他们都不会再那样做了,因为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并且他们也没有力气那样做了。风透过单薄的门扇吹了进来,有点冷,他们俩围在火炉旁边,他把手搭在她的小腹上,让她把头躺进自己的怀里,这样他就不会太冷了吧,他想。

他们都老了,瞌睡来得快而早,刚才还在有说有笑的老爷子和老太太,这会已经开始有了睡意,他们也想要睡觉了,老太太硬撑着站起来,对着躺在藤椅里打盹的老爷子说“要睡就到床上去睡,在这儿小心又感冒”老爷子没有睁眼,闭着眼说道“哪儿睡了,就眯一会”其实他是在等她,老太太摇了摇头,笑了笑,转身走进里屋,拿了一件棉大衣搭在老爷子的肩上,半怜爱半嗔怪的对老爷子说“听话,披上”老爷子笑着把棉大衣披在了身上,嘴里却又说“这老太婆,就爱多管闲事”。

当老太太把厨房的一切都收拾妥当,老爷子把床和狗狗的床也都铺好了,老太太走进里屋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坐在床沿上等她了。“睡吧,还坐在那里干啥啊?”老太太说,“就睡就睡”老爷子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狗狗们都睡了吗?”老太太问老爷子,“都睡了,都弄好了,你赶快睡吧!”老爷子有点不耐烦了。“我不放心你,我去看看,你先睡,我马上来啊”,“这老太婆,真是的”老爷子苦笑了一下。

老太太走到外间的火炉旁,看到铺的整整齐齐床铺盖得严严实实的两只狗狗,会心的笑了,嘴里还喃喃道“这老头子”。她伸手掖了掖盖在他们俩身上的那层棉絮,拍了拍闭着眼睛的两只狗狗,笑着走进了里屋。

老太太走进去以后,他睁开了眼,他伏在她耳边小声问“你睡了吗?”她没有回答,他以为她睡着了,就翻了个身,也睡了。夜很黑,很安静,外面的风加大了许多,但是屋里的火炉边却很暖和,他们都睡得很香甜。很香甜。

他有半夜醒来的习惯,十几年了,一直没变,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不容易醒来。她没有,她一直没有半夜醒来的习惯。每当半夜醒来的时候,看着睡的香甜的她的脸,他都会笑一笑,吻她的面颊一下,他的动作很轻,从来没有吵醒过她。

今夜,他又醒来了,只是他感觉他又醒来的好迟。他轻轻的翻着身子,感觉异常的疲累,连呼吸都变得那么的困难,空气中有一种异常的味道,他很奇怪,他从来没有闻到过那样刺鼻的味道,他仔细的嗅了嗅,好像是煤的味道。那是煤气的味道,但是他当然不会懂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摇了摇熟睡的她,但是她没有醒,他又使劲的摇了摇,但她还是没有醒。他害怕了,他想叫,但是他这才发现,他已经叫不出来了,他伏在她的身上,听她的心跳越来越微弱,他十分的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睛开始有点眩晕,他知道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他要叫醒她,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摇晃她,但是她依旧像死了一般,趴在那里,紧闭着双眼,他一点一点
的爬出了睡觉的地方,咬着她的项圈,又一点一点的往外挪,每挪一厘米他都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一样,但是他还是努力的往外挪着,挪着,向着门缝爬去。

但是他终于还是没有挪到门缝口,十几米的距离对他来说,现在是那么的遥远,他伏在她的背上,喘着最后的几口粗气,他知道他快要走了,他趴在她的耳边,柔声说了,他今生
想说但又从未对她说过的三个字“我爱你”,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三个字,是他一生的心意。

她还没有死,她只是没有一丁点力气了,他推她的时候,她也知道,可是她已经无力再去回应他了,她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任由他拖着自己在地上爬行,她知道,她一切都知道。当然她也听到他说的最后三个字,她想睁开眼对他说我也爱你,可是已经什么都不会说了,她的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像决了堤的洪水,不止不休,她在心里大声
的呐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是他已经不会听见了,他也听不见了。

变天了,雪花透过门缝飘了进来,凉凉的,落在了他们的脸上,她幸福的笑了,她使出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去了。

晨曦,柔柔的,绵绵的,但是,他们已经看不见了。他们就那么相拥着,笑若一首歌。
 
 
 
 


    作品集风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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