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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味(逍遥)(7)



  伊渡:中国到了唐,俨然大帝国气象。开元盛世,贞观之治,却是大女人当家。武则天不说,杨贵妃也差一点儿就动摇了江山。杨贵妃美得羞花闭月,也无非是“胖大”。据说夏天她睡在凉席上,玉肌横流,可从凉席下筛露出肉来。真正一位“硕人”。五代以前,妇女都是天足,奔跑跳跃,无不随心所欲。

  王跃文:中国从五代开始,特别是宋明清以后,妇女进入“小脚”时代。满族入关曾强令汉族妇女放脚,有些汉族妇女居然以死相抗,好不刚烈。

  伊渡:那当然了。三寸金莲给女人带来的好处实在不少,第一可以找个好婆家搏得丈夫宠爱。潘金莲就有一双好小脚。第二可以理直气壮地不下地干活,行不过百步,足不出内庭,一动就娇喘微微,弱柳扶风,连跳舞都只剩手的动作。真是“小女子”啊。只可怜强盗一来,不能逃若脱兔,要就要做烈女自尽,要不就失了贞节背上永久的骂名。

  王跃文:可是到了我们这个年代,人都可以跑到月球上去了,克隆牛羊、试管婴儿比比皆是,差一点儿就克隆人了,却一下子冒出那么多“小女人”。女人不论老少,言必自称“小女子”,仿佛非“小”就没有资格做女人似的。女人取名早就进入了“小时代”,什么“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这已无话可说。说女人温柔“小鸟依人”,现在简称成了“鸟人”。弄得女人们惟“小”为美,而且这“小”并非指形体的“小”,而专指精神的“小”,真有些可怕了。

  伊渡:像你前面所说的,“小女人”盛行,直接导因是这个男权社会的主体男人的“小”。男人不再是大丈夫,怎么敢消受得了“大女人”?男人精神力量的萎缩,必然导致女人的“小”和“装小”。自古都说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已经没有能量来“悦”大女人了,不做小女人,或者不装小女人,女人怎么活下去?因为满世界的“小男人”,所以才满世界的“小女人”,阴阳平衡嘛。

  王跃文:男人何以都“小”了呢?同人类命运有关?抑或全球男人都患弥漫性脑萎缩了?

  伊渡:这让我又想起了沈复的《浮生六记》。读过这书的大多忘不了芸娘。芸娘是沈复的妻子,娴淑聪慧,擅风情又解人意,与夫君感情深厚缠绵,不幸早死。沈复把他们夫妻的哀艳故事写得幽芳凄绝,读之令人心醉。林语堂甚至说,芸娘是中国最理想的女人,得妇如此,三生有幸。

  王跃文:我却不怎么喜欢芸娘这个形象。我总以为在中国历来生活最黑暗的便是妇女和儿童,历史上从没把他们当人看过。西方学者坦陈“中世纪以前没有儿童”,说西方中世纪以前从来没把儿童当成具有特殊情感要求的“人”来看待。中国什么时候发现了儿童,把儿童当作有独立人格和特殊情感需求的人来看的?现在的儿童,吃得好、穿得好,物质生活有求必应,但是他们在精神情感上,相当程度还是父母意志的服从者。中国的妇女更惨。古人有训,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夫死从子。中国的儿童如果是个男孩儿,好歹有长大的一天,那就总算熬出头了,做一个大男人威风威风。在外面做不做奴才不知道,在家里总可以做绝对主子的。可怜只有妇女,永无翻身之日。更可悲的,妇女从小身受传统文化的奴性教育,以当好丈夫的奴隶为己任,美其名曰“妇德”、“妻性”,实在更多的是奴性。

  伊渡:向来为中国男人们津津乐道的芸娘,不过就是个美好的奴隶。固然她算有幸,丈夫爱她疼她,也懂得欣赏她的灵心慧性,可根本原因还在于她的“可爱”。这“可爱”说穿了,就是一切喜怒哀乐都以丈夫为转移,百依百顺,以至于善解夫意到这等地步,主动替丈夫拉皮条。她为丈夫选妾,周密筹划,亲自把她看中的女孩儿憨园诱入闺房,百般哄劝,终于将一只玉镯戴上憨园手腕,然后奔出闺房向丈夫邀功:此事成矣。后来憨园被一富商夺去,芸娘为此自责到吐血落病,再三为丈夫无福消受憨园而叹惋。这种妇德,中国的男人当然要大加赞颂的。

  王跃文:有种论点说,太平天国时妇女的解放是人类史上最先进的妇女解放运动。论据是太平天国的妇女走出了家庭,广泛参与到战斗和生产中来,而且“天足”。这真是混账话。天王洪秀全亲自撰写的《妻道》规定:妻道在三从,无违尔夫主,牝鸡若司晨,自求家道苦。太平天国还为妇女规定了一个“十该打”的条规:服事不虔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唤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喜人八该打;眼左望右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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