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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第16章)(6)



  小半拉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原以为首长会嫌门口那座巍峨的垃圾山碍事,团支书带领人们花两个整天总算把它搬走了。

  蔡玲自从几年前在雪山洼里刨出一些搪瓷碗和运动服,就落下了一个毛病:逢刨挖这类事就特别来劲,无论种树刨坑,或助民劳动挖河泥,她都十分留神,生怕什么宝贝漏过去。刨挖这座垃圾山,她一分钟也不肯歇,最后不负她苦心,到底挖出东西来了。那是一只年代不详、来历不详的石狮子。

  有人说,处理了“颗勒”,就让石狮子代替它守大门。蔡玲把石狮子洗刷得像个新东西。她不无遗憾地对弟弟妹妹们说,那东西应该属于她的,归她私人所有。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在母亲床边发现决不属私人所有的东西:那袋白花花的味精。就是几天来为它闹得鸡犬不宁的东西。为了它,小周父亲终于悲愤交加地离开了此地。

  蔡玲呆住了。事情很不妙,她想。她可不愿意在有了一位卑鄙的爸爸之后,再有一位无耻的妈妈。在刹那间她感到,天下孩子若都没有父母,将根绝多少恶劣习气的遗传。

  她简直不愿再跟母亲住在一间屋里,跟这样一个财迷心窍的女人。

  蔡玲在熄灯后的院里打转,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令她痛苦矛盾的事。她希望自己有勇气告发母亲。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另一个人也在院里打转,并迈着跟她一样迟疑和愁闷的步子。那是伊农。

  自从伊农撞掉了牙齿,蔡玲抱着一大堆棉花去抢救,俩人神奇般的亲近起来。另一个使他俩亲近的原因是,他和她都要发出令所有人痛苦不堪的响声。这院里现在除了伊农每天不停地对着墙壁吹号外,又多了一个勤奋的歌手。这位歌手严格遵循声乐教师的教诲,决不擅自去用那种优美的腔调唱歌,而是发出一连串怪声。蔡玲妈刚见到女儿用这种恐怖的法子练唱歌简直吓坏了。她用一块手绢捏住舌头,再用另一只手死掐颈子两侧,用力一扯舌头,掐颈子的手便放松一下,同时发出“呃”的一声,每天要这样干一千次。这种声音搞得所有人都想呕吐。悲惨的是经过如此残酷的自我虐待,蔡玲的声乐教师仍说她的声音毫无力度,像一砣肉。伊农听见这事很体谅很同情很理解蔡玲。他或许是惟一能理解她的人了。每天在蔡玲发出呕吐般的声音时,他就越发勤奋地练号。装了假牙后,他的号简直兢谈不上什么音色,吹到最得意时,刘队长就会想起旧社会的“大减价”。

  是蔡玲先开了口。

  “喂,食堂丢了一袋子味精,你晓得不?”

  “晓得。三、三、三十八块钱哩。”

  说完这些,俩人又分头兜起圈子来。

  第二次是伊农先开口的。

  “我告诉你,你你你千万别跟人家讲,是我拿的。”伊农流畅地说。

  蔡玲大吃一惊:“啊?!不会的!”

  这回他俩肩并肩在院子里走着。“是、是、是真的。”伊农向蔡玲如实陈述以下情况:中午他到伙房打热水洗衣服,等他洗完衣服回房间,发现自己的洗衣粉丢在伙房,而把伙房的味精拿了回来。他便去换,途中上了次厕所,等他出来味精就不见了。

  蔡玲这时更鄙视母亲了。她在厕所门口捡了偌大一袋味精竟一声不吭。她起初把它当作洗衣粉,等发现它比洗衣粉贵重许多倍时,简直幸福极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对吴大宽讲清楚?”蔡玲说。

  “我生来就没把任何一件事讲清楚过。”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可能讲清楚。”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碰到什么事,他讲来讲去就会把自己讲得一塌糊涂。他越讲得仔细,别人听起来就越觉得他有过错;他越辩解,过错就越多。所以他只好不讲。第二天蔡玲把味精悄悄交给了吴太宽。替伊农、也替自己母亲开脱得干干净净。蔡玲妈被女儿谴责得无地自容,很快便悄没声领着高高低低一群儿女们走了。走前她买了一把钮抑赔给女兵们,因为她替女兵们洗衣裳,用棍子打,打烂不少扣子。

  小半拉儿一直紧搂着它,不让任何人挨近它。于是换一个方案,把它弄走。它眼睛上蒙着黑布,四条腿被捆住,然后扔上那辆煤车。小半拉儿还是不肯撒手,一直陪送它到“流放地”——远郊一个兽医站。

  分别时,他和它都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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