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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第13章)(3)



  从此我们只好照他说的办了。他在这方面有足够的经验。第二天,正当我们差不多脱得精光时,蔡玲“啊”的一声,远比我那声叫得更惨。

  女兵们立刻问她发现了什么新情况。

  她缩成一团,声音捂在被子里:“窗子上!……窗子上有张大脸!……”

  回头时,那张面影已一闪即逝。仅那一瞥,我们已看清是张男性的脸!

  “啊!哎呀!……”女兵们语不成句地瞎叫了一气,班长孙煤却套上衣裤,挥手说:“追!”彭沙沙穿着大白短裤就跟她出去。

  我也迅速跑出门。孙煤说:“陶小童,你往左,我往右!”这排房子后面是高高的铁丝网,他跑不了。

  我跑得飞快。我的一双细腿在跑步方面是很优秀的。但我又有点害怕:万一需要跟那流氓比划三拳两脚的,我可一点都不在行。

  我迅速阻截了一端出口。一长溜营房一幢挨一幢,正好与铁丝网夹成一人宽的过道,两头一堵,他就没得跑。我听见他在往那边跑,大约发现那头有人,又掉头朝我这头奔来。

  我的心脏击鼓一般撞着我薄薄的胸。

  “那边——堵住!”彭沙沙在那头锐声喊道。

  我听见一阵急促而不均匀的脚步朝我冲来。但愿我有劲和勇敢。脚步声可怕极了,好像要把我踢倒,踩扁。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中用了,根本没指望抓住他。一阵呼啸,他真的冲着我过来了。没办法,我张开两条细胳膊,尽着四十公斤的可笑力量来了个猛扑。的的确确,我扑住一个目标。

  到现在我仍记得很牢,我始终固执地认为那是个强悍之极的男性之躯。一个满是汗酸气,有着铁一般肌肉的身躯。我记得我当时怎样碰在他硬得可怕的肌肉上……

  等我醒来,发现列车轻轻摇晃,它收容了我。为了我,这趟车在小站外煞住,停了二十多分钟。不知道我是如何被抬上车的。

  孙煤用她发白的脸对我微微一笑。

  这微笑给我的鼓舞别提多大了。我从这笑里知道自己运气不错,绝处逢生。这笑被无数颗晶亮的汗珠装点得无比璀璨。这笑让我忘掉了我将要死,忘掉疼痛;忘掉了她给过我的一个嘴巴子。这笑让我想起了短短一生中的所有的好事情。

  我想告诉她,一个少女初次被人亲吻时的感受。那一刹那我有千般百种的感受,全都是些绝妙的、不可言传的感受。

  他吻过我,就在那天夜里。他为什么要用手帕擦去那个吻,我想,他大概意识到这是对你的背叛。我的班长。当我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又出现在你面前时,我被吻过的地方就发烧。于是我也意识到,我也在背叛你。我干了件对不住你的事。

  可是班长,你现在在对我微笑。

  事情从那个吻以后就变得复杂了。他躲着我,我也有意无意地绕开他。整整半年,我和他见面都挺尴尬。他甚至有点羞恼。有时我们也想装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谈谈笑笑,可是不行,我和他都有点鬼祟感。在人为的回避中我们其实是亲密起来了。偶尔接触,我和他都充满既甜蜜又烦躁的矛盾情绪,搞得我们很窝囊。

  有天我告诉他一件心事。关于我的阿爷,我那位非血缘的祖父。我对他说:“阿爷有三年多没给我写信。自我当兵后,他对我不理不睬,一封信也不给我写。我写了许多信给他,可他就是不理我。”

  他听完后说:“你为什么把这事告诉我?”

  我被他问住了,张口结舌傻在那里。这时有人走过来,我和他很默契地分手了。第二天我担心地问他:“你把我阿爷的事告诉别人了吗?”他让我放心,并劝我请探亲假回去看看。

  “马上要到那个油库工地去演出,不会准我假的。”

  “那……”他飞快地说,“你装病!饿三天,再喝三大缸子盐水,抽出血来一查,准是贫血;要不你装高血压:嘴里嚼块生姜,血压就猛高起来……对了,干脆装肾炎,刺破手指,往验尿的小瓶里滴几滴血就行!我全干过!在工厂,我没时间画画就这样混病假条!你只要病了,准批你探亲假!”

  我不敢。万一露出破绽,我那成分不过硬的阿爷就暴露了。我正在入团,表格里没有祖父这个人,到时我怎么讲得清。我想念阿爷,同时觉得若没有这个阿爷该多轻松。

  我没有向刘队长提出探亲的请求。我知道那个油库很艰苦,艰苦的地方多去一次,进步就多一分本钱。这就是人人争着去那种地方的原因。去油库的路上,他既同情又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快成革命的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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