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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诅咒(第16-20节)(8)



    19

    韩裳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曾经做过一次关于梦境的调查,问题就是“有没有在做梦的时候知道在做梦”。有点饶舌。

    一部分人说,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也有人说,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梦就醒了。这两种人最多。

    只有极少的人,当他们在做梦的时候突然知道这是梦时,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梦境。比如成为超人,像《骇客帝国》里的尼奥那样。

    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的人,通常梦做得也很少,他们习惯在现实中释放情感;一领悟是在做梦就醒来的人,常常不具备丰富的想象力,对自己的梦想在内心没有信任感;而能掌握梦境的人,对未来有着强烈的期盼。

    韩裳自己没有接受这次调查,否则,就会出现第四种答案。

    知道自己就在梦中,但是无法醒来,也无法操控。梦境如缓慢的泥石洪流,卷着她前行。

    那种感觉有点像梦魇,每当这时韩裳就会由衷地生出无力感,而这恰恰是她最痛恨的。

    很暗。

    不是没有光的暗,而是灰色的,让人透不过气的暗,真接压在心上的暗。

    有太阳从窗户外射进来,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韩裳一直想不清楚。直接去观察四周时,周围的一切就会模糊。梦有自己的意志,它想给你看什么,你才能看到什么。

    面前站着的人正在低着头说话。先前还看不清脸面,忽而又能看清了。这是个中年男人,有着棕色的头发和大鼻子,显然这是一个欧洲人。嗯,其实,韩裳知道,他一定是犹太人。

    他说话的速度时快时慢,并不是用中文,可能是德语。梦总是这样,你知道某件事,但却不明白理由。韩裳不懂德语,可这是在梦中,她完全理解这个犹太人在说什么。

    他在忏悔着,为自己怪异的癖好而深深不安。

    他是一名牙医,每天都有许多的病人,当然,其中会有些年轻的女性。他让她们张大嘴,用扁平的木签伸进去拨来拨去。这看起来是工作的一部分,然而没有人知道,粉红色的、温热的、湿津津的舌头对他有着强烈的吸引力。他知道这是可耻的行为,这一定是受到了魔鬼的引诱。但每一次病人在他面前张开嘴,自己的手就不再受控制了。

    她聆听着忏悔。实际上并不是她,而是他。她在扮演着某个人,某个站在教堂里,听忏悔的人。对了,她现在知道了,这里是一座教堂。

    不知什么时候,牙医忏悔的内容变了。他担忧日本人会不会建立和纳粹德国一样的集中营,然后把他们全都杀死。周围忽然围拢了很多人,所有人,包括韩裳扮演的那个,都非常担心。

    梦的进程就此变得纷乱不堪,在各个场景中跳来跳去。他们被关进黑屋子里,拿着刺刀的日本人为他们做剖腹仪式,刀切进身体的感觉,不痛,但是很冰很凉,转到了毒气室里,穿着党卫军制服的德国兵拧开了毒气开关,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韩裳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可是她又奇怪,为什么面前的党卫军却没事?

    她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俯卧着,整张脸深深地陷进了柔软的枕头。她翻了个身,眨了眨有些酸胀的眼皮。清晨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没有一点生气。她知道外面的天气,肯定像梦里那样阴暗。

    二十多年了,她已经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

    那个教堂,那些犹太人,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如果说这是一种预兆,一种暗示,二十多年千百次累积下来,等待的是怎样的一次爆发啊!

    临睡前和刚醒来的人是最脆弱的。韩裳知道自己的理智就像有着神奇魔力的盔甲,失去之后会一片片飞回主人的身上,把她重新武装起来。现在脑子里横生出的可笑念头,很快就要被驱逐出去了。

    韩裳把腿盘在厚羊毛毯里,靠着床背静静地抽了支烟。不舒服的梦往往让人记忆深刻,她还在想着那个梦。

    她又一次在梦里扮演了犹太教的神职人员——拉比。她总是在倾听着教众的告解,这次是个牙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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